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第二章反抗
2-7變奏曲(上)
台灣的反對運動,五一九綠色行動是一個劃時代的分水嶺。它代表兩層意義:
第一,五一九綠色行動是台灣的反對運動,是第一次長期計畫、長期宣傳,選擇定時定點,公然挑戰國民黨戒嚴體制的示威行動。在這樣的行動計畫中,我們採取主動,我們不怕當局的威脅,透過長達三個月的宣傳動員,而後選擇五一九這一天,於龍山寺這個民主聖地,與國民黨正面對決。這樣的做法,跟過去就不太一樣,過去是我們被國民黨壓迫,或人被抓了,只好出來抗議示威,可是五一九綠色行動,卻是主動出擊,公然挑戰。
第二,五一九綠色行動是台灣的反對運動,吸引大量的國內外媒體,大幅度的報導,尤其是藉著國際媒體威力,台灣人民要求解嚴的呼聲,第一次以高分貝的音量,傳送到世界舞台。國民黨政府長期的壟斷媒體,企圖封鎖國際耳目,但經過一場五一九綠色行動,關心台灣的國際人士終於知道,縱然活在戒嚴的軍事統治之下,台灣人民已不再是一群馴服的綿羊。
五月二十日早上,休息了一晚,我精神飽滿,準備出門,趕往時代雜誌社。沒想到,一下樓梯,踏出大門,眼角就瞥見,一位年輕小伙子,站在巷子的角落裡。我走了幾步,他就匆匆的跟了上來,我走得越快,他也腳步加快,我心想:「事情都過了,還跟蹤什麼?……算了,也不跟他玩捉迷藏,我走過去問個清楚吧。」
一問之下,才知道他是管區的警察薛茂生,宜蘭人,二十三歲,他一看到我反身走了過來,反而一臉不好意思,他說,這是上面交待的,沒辦法。我想了一想,反正我搞示威,太陽底下公開進行,沒有什麼秘密,你要跟蹤,別這麼累了,我就笑著對那位管區講:
「這樣好了,反正我也沒車子,你用摩托車載我去雜誌社好了。」他遲疑了一會兒,然後笑著連聲說好,於是,這位要跟蹤我的管區警察,載著他跟蹤的對象,往自由時代雜誌社駛去。到了位於民權東路三段的雜誌社,我跟他說聲謝謝,還叮嚀著:「我早上就在樓上的雜誌社上班,我不去別的地方了,你也別跟了,好好的休息吧,昨天你們一定累了一天。」
這位警察,靦腆的答道:「江大哥,謝謝你,真不好意思,上面交待的,我還是要在這邊等。」
我也不勉強他,揮手道別,便走了上樓。進去三樓的辦公室,看到鄭南榕,他的嘴角掛著得意的笑容。真難得,昨天他那一張臉,面部肌肉就像被抽去了神經一樣,沒有任何的波動,兩眼佈滿了紅絲,樣子挺嚇人的,可是今天早上,他的神情,就像畢業典禮上,領了優等獎一樣,神采飛揚,抓起電話聊天,呵呵的笑聲,可以拖上十幾秒。
我告訴鄭南榕,說我早上被跟蹤的情形,他也說,跟蹤他的人,直到現在,依然如影隨形。中午,鄭南榕請我去吃日本料理,一群情治人員,也不躲躲藏藏,反倒公開的跟在後面。為了什麼呢?
鄭南榕這才告訴我:「昨仔暗,尤清演講的時陣,向群眾宣布,『明仔日中午十二點,咱來去總統府!』,實際上,他胡亂講講咧,煞乎警方緊張甲欲死,所有的有關人員,攏愛隨甲十二點,所以啊,清仔的一句話,害伊們輪輪旋,哈!……」
「喔,原來是按呢!莫怪……」
鄭南榕又告訴我,早上他想試試看,家裡的電話竊聽,是否解除了,於是,就打電話給當時住在桃園的賁馨儀,跟她說簡短的一句話,「十二點集合。」,結果呢,事後,賁馨儀告訴我,她那早遇到的驚魂記,「那天早上,一群情治人員又緊跟著我,一路從桃園跟到台北,……」,我聽著聽著,臉上裝出同情的樣子,但肚子裡卻笑個不停,那時,我也不敢跟她講,原來鄭南榕找警方開個玩笑,卻害得賁馨儀一大早驚魂失魄,緊張萬分……。
一九八六年的五一九綠色行動,國內的報紙,大幅度的報導,尤其是民眾日報、自立晚報、台灣時報……等,這些報紙平常能給予黨外運動一些篇幅,因著五一九這天的行動,這幾家報社,以超乎尋常的篇幅,詳盡的報導整個示威的過程。國民黨當局這下子可火大了,因此,在這場媒體戰,打得最淋漓盡致的民眾日報,國民黨就把它揪了出來,判了「停刊七日」的有期徒刑。
一家報社,遭到停刊七日的處罰,是非常嚴重的,廣告的收益,少了七天,對一家報社而言,是相當沉重的打擊。尤其是該報的新聞從業人員,他們把這場有史以來第一次的反戒嚴示威,大幅度披露出來,竟然被判封筆七天,國民黨的壟斷媒體,由此可知一二。
民眾日報雖然停了七天,但再度復刊的時候,卻更受歡迎,每次我巡迴全島,尤其走到中南部的時候,支持黨外運動的朋友,家家戶戶一定訂民眾日報。若是我的黨外朋友說,「哇!今仔日代誌大條啊,報紙有塊賣喔!……」,那麼,他指的報紙,大概就是民眾日報。所以說,五一九綠色行動之後,國民黨拿民眾日報開刀,反而為民眾日報打響知名度,爭取更多的讀者,這大概是壓迫者始料不及的吧。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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