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3月28日 星期四

出國進修 妻女不得隨行——推動台灣入聯羅榮光(2)文/邱斐顯


小學時期,客家母語遭到壓抑


回想起自己客家母語長期遭到打壓的現象,羅榮光認為,政府說的是一套,做的是一套。他表示,當年國民黨政府禁止學生說方言的政策,是一種很矛盾、很荒謬的政策。一方面,國民黨透過教育,不斷教導學生要「忠孝仁愛……」,另一方面,它卻又禁止學生說母語。羅榮光指出,「說母語不就是孝順的表現嗎?」


羅榮光記得自己讀小學二、三年級時,曾經因為「說母語」,被罰了「五毛錢」。那時候,五毛錢對小孩而言,是一個不小的數目;五毛錢可以買兩支枝仔冰。他也曾經被同學檢舉「說母語」而掛過「我不說方言」的狗牌。


父親啟發,就讀神學院 


日本作家賀川豐彥 相片來源:
http://ja.wikipedia.org/wiki/%E8%B3%80%E5%B7%9D%E8%B1%8A%E5%BD%A6


羅榮光小時候,父親常常為他講賀川豐彥的故事。父親很欣賞這位日本作家賀川豐彥,他就讀神戶神學院,後來到貧民窟去傳道,並以親身經歷寫下《飛越死亡線》一書。羅榮光覺得父親對他啟發很大,加上高中三年期間父母親相繼去世的打擊,他的思考已不像一般學生只想念普通大學,苗栗高中畢業前,他決定要念神學院。


「父母親過世,我們為人子女當然心痛,但羅家是個大家庭,我的祖父母都健在,整個家族的力量讓我們有所依靠,而且,我們家族全部都信仰基督教,所以我選擇念神學院也有家族力量支持。」



金門當兵,回首向山舉目


1963年羅榮光在金門當兵,相片來源/羅榮光提供。



當兵時,羅榮光被分派到金門,擔任三十三師衛生連的文書工作。假日,他可以到金門街上的教會做禮拜。

退伍回台時,他站在登陸艦的甲板上,正想與金門道別時,船艦已開航出港,海風漸大,海浪翻騰,他感到一陣暈眩,但隨即想起詩篇121篇的吟誦:「我要向山舉目,我的幫助從而何來,我的幫助從創造天地的耶和華而來。」他立即舉目望向一塊巨石覆蓋大地的太武山,頓時給他一股安定的力量。



曾經有一位朋友告訴羅榮光,身在台灣,多麼幸運,因為台灣從北到南,到處都有山可望。每當感覺台灣危機來臨,羅榮光總是回想起那一段望向太武山的往事。羅榮光常常鼓勵人們應向玉山、雪山、大霸尖山、大屯山,以及圍繞我們家園的許多山崗舉目望山祈禱,以便重拾信心,得以繼續向前邁進!



客家子弟,返回家鄉宣教


1968-70年,羅榮光在桃園楊梅教會擔任傳道師,右為牧師娘彭金枝。相片來源/羅榮光提供。 


馬偕在北台灣宣教時,學的語言是河洛話,馬偕去世以前,已成立了第六十間教會,即羅榮光牧師故鄉的苗栗公館教會,然而,馬偕的客語宣教推廣並沒有那麼積極,還好,客家籍傳道人已盡力在自己的家鄉傳播福音。 


羅榮光讀台灣神學院四年級時,回到苗栗公館教會實習,在那裡,他認識了同時來教會實習的彭金枝。由於近水樓台,加上彭金枝活潑開朗的個性,羅榮光漸漸走出內向、閉塞的孤兒情結。兩人結婚後,羅榮光在教會牧會,牧師娘彭金枝則負責司琴,有時兩人騎著腳踏車去拜訪信徒。憶及這段往事,羅榮光深深覺得,「這是何等美好的回憶!」 


1968年羅榮光自神學院畢業後,到楊梅教會當傳道師兩年。傳道兩年後,羅榮光撰寫並提交工作論文,後成為牧師。 


1973年,羅榮光從美國深造後返台,他帶著青年去客家村莊傳道,他認為牧師就應當盡力傳福音。什麼是福音呢?從事教會服務數十年之後,羅榮光表示,「推動台灣加入聯合國,也是傳福音的一種方式。傳福音與社會、政治關懷實是一體的兩面。」 


二、出國進修

普世教協獎學金,赴美深造

  
1973年,羅榮光在美國波士頓,安德渥紐頓神學院
ANDOVER NEWTON THEOLOGICAL SCHOOL)就讀。
相片來源/羅榮光提供。


基督教普世教會協會(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,中文簡稱「普世教協」,英文簡稱WCC)有一個贊助教會工作人士出國進修的計畫。前台南神學院院長黃彰輝牧師當時擔任W.C.C. 神學教育基金會主任幹事。羅榮光得知有此計畫,為了希望能出國進修,他特地到東海大學參加教會舉辦的英文考試。 


羅榮光的英文能力尚可,因而獲得普世教協一年的獎學金(大約新台幣二十五萬元),1973年前往美國波士頓的安德渥紐頓神學院(Andover Newton Theological School)深造。當時,羅榮光在湖口教會當牧師,每個月的薪水只有兩千七百元。「如果沒有這筆獎學金,我必須不吃不喝地工作六、七年,才能出國。」 


羅榮光就讀苗栗高中時,很喜歡英文,因此自己加強英文讀寫能力。1960年到1968年,他在台灣神學院讀書時,學校聘有外老師,如美軍的太太,因此學生可以直接與外老師學習對話。學校裡成績較好的學生,會被送到東吳大學去上課一年,他是其中一位。 


  
197393 ,羅榮光赴美留學,全家在松山機場合影。
相片來源/羅榮光提供。 


國民黨戒嚴統治的年代,政府不承認神學院學生的學位(現在仍是),牧師必須以宗教研究的名義出國。那時候,一般學生若出國深造,還可以攜眷同行。而想出國進修的神職人員,休想得到同樣的待遇!羅榮光要出國深造一年,就必須忍受與妻女分別一年之苦。 


19739月,羅榮光搭機赴美前夕,牧師娘幫他整理行李時,擔心美國物品太貴,順手把羅榮光的拖鞋塞進行李箱。他們四歲的女兒羅佩君瞥見後,也趕緊把她那雙小拖鞋拿來,硬要她媽媽把她的拖鞋也放進行李箱。她媽媽問她為什麼?她竟天真答道:「我要跟爸爸一塊去美國!」第二天,到了松山機場出境室入口處,女兒佩君仍嚷著要跟爸爸出國。 


羅榮光在波士頓安頓下來之後,每當想起台灣的妻女,以及女兒天真的小動作,他總覺得心酸,思念家人的心就特別強烈。



未完待續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






2013年3月16日 星期六

浪漫有情 捍衛家國的牧師 歐蜜.偉浪(上)


文/邱斐顯

 

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 

本文刊載於20103月《人本教育札記》。


我與歐蜜.偉浪相約訪談那天,上午歐蜜.偉浪到行政院,去旁聽一個有關「莫拉克颱風災後重建」的會議,中午他匆匆趕回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的辦公室,準時與我相見。


顧不得尚未吃完的午餐,他告訴我,這個會議只授權給某個特定的宗教團體,做為唯一的對口平台,而且會議內容完全不尊重原住民的意願及土地權益,草率立法,硬是用粗糙的法律規定,要原住民強制遷徙到山下永久居住,並且放棄原鄉祖先遺留的土地。對於國民黨政府不斷以法律條文,迫使原住民切斷與土地連結的作法,他相當憤慨。


我們坐下來,歐蜜.偉浪還沒開始談自己成長的故事前,就先告訴我過去有兩位泰雅族的前輩,曾為了極力爭取原住民的權益,結果在白色恐怖時期,慘遭國民政府槍決。


一位是泰雅族的文人醫生林瑞昌(原名為樂信.瓦旦 Losin Watan)。他,出生於大豹部落,自台灣總督府醫學校(今國立台灣大學醫學院)畢業後,回到泰雅族部落行醫,對原住民地區的近代醫療貢獻很大。他曾任台灣總督府評議會員、第一屆台灣省參議員,以及第一屆台灣省議員。他在台灣省議會常常提案爭取族群權益,如增加原住民民意代表名額、設置山地行政管理局、山地行政一元化、培養原住民人才、協助復興山地農村生活等。


195211月國民政府以「高山族匪諜案」罪名,將林瑞昌逮捕下獄,同案包括鄒族的政治菁英高一生、湯守仁等人。1954417林瑞昌等人被處決。


另一位是泰雅族的武將高澤照。他出生於武道能敢部落,曾任大溪警所巡官。他眼見部落原住民的利益,被層層剝削,遂主張以武力自保,結果同樣遭到國民政府羅織罪名後,與林瑞昌同案被槍決。高澤照是歐蜜.偉浪父親的老師。歐蜜.偉浪常常聽他的父親說起這位老師的故事。


歐蜜.偉浪提起這兩位泰雅族前輩的故事,似乎間接地告訴我,這也是他致力於原住民與土地連結的自我實現。


泰族雅的比雅尚,不是蔣介石的復興鄉


歐蜜.偉浪,泰雅族人,一九六三年生於桃園山上花園(比亞外部落)。以現在的地名來說,就是桃園縣復興鄉。然而,歐蜜.偉浪對「復興鄉」這個地名相當排斥。他表示,此地的地名,在清光緒時期,因地形呈三角形,而被巡撫劉銘傳命名為「角板山」。而後蔣介石來台統治,把台灣視為「復興」基地,便將此地更名為「復興鄉」。


歐蜜.偉浪指出,此地是泰雅族原住民部落,以前泰雅族長者為紀念一個偉大戰將,奮勇抗敵而戰死於該地,因而稱此地為 Pyasan(譯音:比雅尚)。


歐蜜.偉浪的父親-偉浪.哈用,是第一代原住民長老教會牧師。他受到外國宣教士孫雅各的感召,因而獻身教會,從事牧會工作。歐蜜.偉浪一家共有七個兄弟姊妹(四男三女),牧師爸爸因工作關係,很少在家,家裡由媽媽一人照顧所有的小孩。歐蜜.偉浪從小看到媽媽的辛苦,很希望自己能早點幫助媽媽分擔家庭重擔。


小學一至四年級,歐蜜.偉浪就讀高義國小。三年級時,媽媽帶他到大溪,碰上鎮上大拜拜的活動,個子不高的他,被廟會中的「七爺」、「八爺」嚇到,一個人在暗巷裡躲了好幾個小時,結果和媽媽失散很久。幸好他一直留在原地,最後總算和媽媽會合。由於這個令他害怕的經驗,後來,外省籍的校長孫震揚(他曾參加過「八二三砲戰」戰役)教學生畫圖,並且把京劇臉譜發給學生,要學生把臉譜著色,心生抗拒的歐蜜.偉浪於是把這份臉譜,塗得黑漆漆。


五年級時,全家搬回巴陵部落,歐蜜.偉浪改讀巴陵國小,當時的級 老師是外省籍的盧姓老師。歐蜜.偉浪曾在學校和同學用母語(泰雅語)講話,就被罰掛牌。


童工的記憶  不跪蔣介石而被打


小學五年級暑假,歐蜜.偉浪想幫家裡賺錢,就與友人到彰化鹿港打工,去做竹窗簾、拉板車、曬竹窗簾的工作。這個老闆視原住民小孩為廉價勞工,不但給的食物少,甚至叫他們在地板上舖草蓆睡覺。有一回,因為肚子很餓,歐蜜.偉浪爬上了附近的龍眼樹,想摘一些龍眼來吃,不料被當地的老人發現。老人就拿了一根長條竹子,從樹下用力戳他的背與屁股。「那種又餓又痛的感覺,真是叫人難受。」而他的友人,也面臨被老闆女兒猛踢下體的痛楚。本來他們還想忍耐繼續做,後來發生了一件事,他們決定提前離開。


有一天,一位當地小孩坐在磚瓦上,不小心摔落下來,結果腦震盪。這件事跟歐蜜.偉浪與他的朋友完全無關,但是村裡的人一口咬定是是歐蜜.偉浪他們這一群「番仔」做的,為了存留最基本的尊嚴以及來自內心一絲絲的懼怕,因此他們不願繼續留在此地工作。離開前,苛刻的老闆只發給他們兩百五十元的工資。歐蜜.偉浪從鹿港搭車到中壢,再從中壢搭車到大溪,包括車錢和餐費,就把兩百五十元花光光。最後,歐蜜.偉浪只得在大溪,請別的部落阿姨協助,他才得以摸黑回到卡拉部落。


六年級時,蔣介石過世,老師叫學生們到慈湖去跪拜。歐蜜.偉浪當時候正好與父親上山工作,因此沒去慈湖跪拜。老師知道後,用藤條狠狠地抽打他的手背。這些慘痛的兒時記憶,點點滴滴都深烙在他腦海中。


他讀介壽國中二年級時,當時的行政院長蔣經國到校視察。他的教室雖然位在三樓,蔣經國仍一間間教室去巡視,並一一和學生握手致意。他走到歐蜜.偉浪面前,歐蜜.偉浪就是堅持不願與他握手。


想認真讀書  卻無法好好受教育


不過,介壽國中的舍監--獨身的外省老師羅威郎,卻是歐蜜.偉浪非常敬重的老師。他把兩百多位住校生當成自己的子女,他對學生管教甚嚴,但也要求學生生活規律,準時十點一定熄燈。如果學生沒錢買鞋,他就出錢幫學生買鞋;如果學生沒錢買車票回家,他也幫學生買票,讓學生回家。在老師管教下,歐蜜.偉浪報考基隆高中的個別招生。為了這次考試,他不得不在旅館住一夜,而同來報考的同學之中,只有歐蜜.偉浪一個人考上。


基隆高中位於八堵礦工醫院正對面,但學校沒有宿舍,班上只有歐蜜.偉浪一個原住民學生。考量了很多因素後,歐蜜.偉浪一年級就辦休學。他與一位排灣族的友人一起到運輸公司擔任跟車(大卡車)的工作,從鶯歌載瓷磚到花蓮,再從花蓮載大理石回鶯歌。歐蜜.偉浪常常在跟車途中自修讀書。但也因為接觸到運輸業的工作,他才清楚,其實很多運輸公司都在搞幫派。他的老板開車時,一上車就喝一瓶米酒,他看了很害怕,而老闆娘則是請歐蜜.偉浪幫她盯著老板,盯著車子。這個工作做不久,他還是決定放棄。最後,他選擇回到山上,與父親一起工作。


回到山上,他思考著原住民的灰色未來,他想起教會裡感恩節、耶誕節的溫暖,即使父親常常在外地牧會,媽媽總是會帶著他們參加教會活動。教會無形中給他一股安定的力量。他告訴父親,他想念神學院,想當牧師,不料,身為牧師的父親卻是極力阻止。有一次,他們父子倆看到電視上播放一部演員柯俊雄主演的電影「張自忠傳」,父親對這部電影很不以為然地說,「事實不是這樣,電影根本亂演!」,那時候,懵懵懂懂的他,還為此事與父親大為爭執,長大後,才瞭解父親對日本武士精神深深的敬仰。而父親反對他報考神學院的背後,也是希望他不要步入自己的艱苦甚至無法維持一家的溫飽,更不期待看到歐蜜.偉浪步上他的後塵。


玉山神學院  人生轉捩點


由於歐蜜.偉浪意志堅定,家人只好尊重他的選擇,讓他就讀玉山神學院(簡稱玉神)。「剛到玉神時,我的自信心不夠,也不會自我表達,很容易緊張,但是在玉神這樣一個自由的教育環境下,我覺得自己慢慢成長了,也能夠在信仰上,建構自己的思想。」


歐蜜.偉浪一進玉神,就碰巧被分配到與原運大將多奧.尤給海同寢室。本來多奧.尤給海睡在歐蜜.偉浪的上舖,但多奧.尤給海的身材魁梧,他常常懶得爬上去,就與歐蜜.偉浪擠在一張床舖裡。


多奧.尤給海投身原住民自覺運動多年,一九八○年代他就參與「黨外編聯會」,年紀也比歐蜜.偉浪大很多。歐蜜.偉浪印象中很深刻的一件事是,有一回他們在唱國歌時,多奧.尤給海就大聲斥責他們,說:「你們唱什麼『國』歌?那根本就是國民黨的黨歌!」他的舉動把其他學生都震懾住了,大家也對他的舉動很不滿。這些同學私下商量,打算找一個機會,準備動手「修理」多奧.尤給海。沒想到,多奧.尤給海口才很好,能言善道,即席對著他們四、五個人就演講起來,原本想動手打他的人,當下全部成了他的聽眾。


出訪北京  認清中國統戰伎倆


喜歡看書的歐蜜.偉浪,讀了不少陳映真辦的《人間》雜誌。一九八九年,在一個機緣下,歐蜜.偉浪參加了陳映真組成的「台灣娜魯灣訪問(中國)團」。當時中國的總理是鄧小平。這個訪問團的行程原定十多天,詩人莫那能也同行,其他同行的還有長老教會的牧師與神學生。中國官方希望大家能一起合唱「我們都是一家人」,其中部份的團員還可接受這樣的安排,但大部份長老教會的牧師與神學生就不依。


訪問團的行程安排,一路從北京、長城、四川、貴州、雲南、西雙版納(傣族)、雲南昆明……。不過,團員隨著行程的安排,越來越對中國的統戰伎倆不恥。中國官方擺明了帶著他們去參觀「樣板部落」。


第二次回訪雲南時,歐蜜.偉浪向該地的宗教負責人(他具有中國政協身分)提出一個疑問,「三治愛國教會與地下(家庭)教會,你們如何界定正統(合法)與異端(非法)?」這位宗教負責人以一口京片子捲舌音,如此回答歐蜜.偉浪:「凡遵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,都是合法的教會,不然就是非法的。」歐蜜.偉浪進一步問他:「我們信仰耶穌基督的憐憫、慈愛、公義、和平以及聖經的權威,應該是凌駕於所有世間的政治、族群以至於國家的規範才對……」對方竟以一句話迴避他:「這個問題我不予回答。」至此,他們已經認清中國政府的居心,他們就是想以此行安排來籠絡台灣原住民的心,但他們的手段卻是粗糙且卑劣。最後,雙方不歡而散,「第六天」時,大部份的團員就決定結束此行,提前回台。



未完待續



本文收錄於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2010年出版,前衛出版社發行。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



客家子弟 家人篤信基督——推動台灣入聯羅榮光(1)文/邱斐顯




2007915,台灣加入聯合國高雄遊行,羅榮光牧師擔任該次遊行大聯盟的召集人。攝影/邱萬興。


——羅榮光牧師,他無論人在國內國外,只要一有機會,他就去宣揚「台灣加入聯合國」的福音。

——羅榮光牧師,他深信「台灣出頭天,好人要出聲」,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,他身體力行,實踐心中深信的理念。


一、成長求學




1955年,羅榮光就讀省立苗栗中學初中部,相片來源/羅榮光提供。



生於二次大戰,長於基督教家庭

羅榮光牧師,苗栗公館人,19411210日出生。他出生前三天,1941127,日本發動攻擊,偷襲美國夏威夷珍珠港。這場戰爭改寫了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。


羅榮光自小在基督教家庭中長大,祖父與曾祖父因為聆聽馬偕牧師的講道,從此改信基督教。羅榮光的父親羅發田曾擔任教會執事,羅榮光小時候每晚睡前,他的父親必帶著妻兒,全家人圍著彈琴、唱詩。


父親羅發田非常敬佩日本將軍乃木希典(日治時期第三任台灣總督)的家庭教育方式,因此他以類似的方式教育羅榮光。羅榮光幼年時有氣喘的毛病,父親為了訓練他,培養他的意志力,再冷的冬天,只讓他穿短褲,不准他穿長褲。 


父親羅發田求學的時候,曾經考上好的學校,想要去念,卻因家裡沒錢,只好放棄機會。因為這個緣故,父親一再強調:「就算窮得只剩下一條褲子,也要讓自己的小孩繼續念書。」羅榮光受到父親的激勵,努力讀書,考進了省立苗栗高中。


  
1958年羅榮光(中間)就讀省立苗栗高中,相片來源/羅榮光提供。



思念雙親,走出傷痛

父親是中油公司苗栗出礦坑電工部領班。有一回,公司小巴士載著員工上班時,出礦坑穿越河床,車子行進顛簸不穩,突然司機緊急煞車,他的父親在車內被鋼柱撞到腰部。當時,他腰部疼痛不已,在公司想找辦公室裡的醫師看診,但醫師去度蜜月,他找不到醫師,於是下班後回家休息。可能是這樣一撞,導致胃出血加上鄉下醫生的延誤診療,第二天,父親就過世了。那個年代,沒有救護車,加上鄉下醫療設備不周全,羅榮光的父親因此耽誤了性命。那一年,羅榮光才就讀高中一年級。


父親入殮時,羅榮光的母親哀痛逾恆,她把父親常用的那本聖詩放入棺木,期盼父親在天上也能繼續唱詩。這種象徵性的行動,在羅榮光的腦海裡留下很深的印象。長大成人之後,羅榮光深愛音樂與詩歌,也全心獻身事主,羅榮光自認為,這些都與父母親的影響息息相關。


父親過世後,羅榮光曾經有個念頭,想用公司的撫卹金,開個雜貨店,以便能夠照顧母親與弟妹。不過,念頭終歸只是念頭而已。


一九四○年代,尤其是苗栗公館的客家庒,信仰基督教不多。羅榮光的父親家族信仰基督教,但母親呢?


羅榮光說:「我的外婆是產婆,也是教會長老;母親是外婆的養女,從小就跟著信教。」羅榮光的母親,會實踐自己所信仰的教義,她願意照顧貧困。羅榮光坦承,即使家族同是信仰基督教,但真正實踐起來,仍有一些困難之處。


羅榮光的父親,兄弟姊妹一共有六男三女,家中人數龐大,食指浩繁。有個乞丐常到家裡來求乞,羅榮光的母親拿了飯菜給這個乞丐吃。祖母看了很不高興,因此數落母親一番。後來,這位乞丐又來乞討時,母親依舊偷偷地把食物分給乞丐。羅榮光對母親的這個舉止,印象深刻,「把東西與別人分享」的原則,就一直存在他的腦海中。


母親背影,深藏腦海

羅榮光的母親,原本腎臟就不好,與父親共同生育了六個子女後,健康狀況更不理想。羅榮光本來上有大哥,但大哥早逝,羅榮光因此成了羅家的長孫。在鄉下的客家傳統,長孫擁有一個單獨的房間。父親過世後,母親與妹妹同睡一房,就睡在羅榮光的隔壁房間。


羅榮光讀高二的時候,有一晚,他腹痛如絞,輾轉呻吟。睡在隔壁臥房的母親聽見羅榮光的呻吟,趕緊過來探視。那時候在鄉下,半夜裡不 易找到 醫師看病,母親知道以後,忍著自己身體的病痛,拿著手電筒,頂著寒風,到外面去抓草藥回來,熬成湯藥給他吃。等羅榮光疼痛減緩之後,母親幫他把被蓋好。當她轉身,蹣跚走出房門的那一剎那,羅榮光看見她微駝的背影,感動得當下淚流如注。


父親過世後,母親心靈憂傷、難過,她原本就有氣喘與腎水腫,病況因此更加惡化。羅榮光高三時,母親因病過世。


父親、母親,相繼在羅榮光高中求學階段過世,羅榮光受到的打擊不小。原本,父親過世後,他想學醫,希望將來能夠行醫救人;然而,母親過世後,他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何在。


回憶祖父,印象深刻

羅榮光的祖父--羅阿和,十六歲時聆聽過馬偕牧師佈道一場。羅阿和聽完之後,深受感動。他回家告訴他的父親說:「這個番仔教,聽起來不錯。」那時候,羅榮光的曾祖母已過世,他的曾祖父與祖父兩人相依為命。到了禮拜天,祖父與曾祖父就一同到苗栗教會禮拜,這種立即行動(do it now)的精神,也影響羅榮光深遠,他們父子後來接受基督教信仰,羅阿和因此在故鄉苗栗公館教會擔任長執長達五十餘年,致力奉獻教會工作。


羅榮光讀台灣神學院五年級時,返回公館教會參加六十週年感恩禮拜,牧師請他的祖父羅阿和上台講述教會的沿革。他祖父敘述日治時代,台灣中部發生大地震,禮拜堂倒塌,教會的先輩們冒險犯難,乘竹筏從後龍溪中游,攔截上游森林地砍伐的木材,搬運到公館,重建教堂。講完這段建堂故事後,他的祖父舉目望著天花板,帶著堅決的口吻說:「在我還活著的時候,我要看著這間教會繼續下去……。」祖父的一席話,令羅榮光深受感動,永難忘懷。


1983年,當羅榮光有機會到德國時,他去一間教堂參訪,看到牆上馬丁路德曾經留下一段話:「當我活著的時候,我希望世界和平。」,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,講過這樣一段很類似的話。



未完待續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






2013年3月15日 星期五

浪漫有情 捍衛家國的牧師 歐蜜.偉浪(下)


文/邱斐顯



本文刊載於20103月《人本教育札記》 


野百合的抗爭  玉神的民主週


一九九○年,反對郝柏村軍人干政的野百合行動,從各個大學校園裡不斷串聯起來。東海大學研究生方孝鼎,是第一個發起在「中正紀念堂」廣場靜坐絕食的學生。當時,歐蜜.偉浪正好到台北來,他響應這個活動,成為第六個參加靜坐絕食的學生。當時,不少學校極力想把學生召喚回去上課,但是玉神的教職員、學生反而紛紛北上聲援靜坐活動,校方乾脆把這週設為「民主週」,讓學生自由參加。


一九九一年,歐蜜.偉浪參加了長老教會「URM」城鄉宣教組織訓練營。其中,講師林哲夫教授看到歐蜜.偉浪表現傑出,便鼓勵他到加拿大深造。然而,因為家庭因素,歐蜜.偉浪放棄了這個機會。


照顧侄兒女  結識漢人女友


一九九二年,歐蜜.偉浪自玉神畢業,回到桃園,任職羅浮基督長老教會。這個牧會工作,一做就是四年,直到一九九六年。


那段時間,兄嫂之間起了很大的爭執,造成雙方離婚,而歐蜜.偉浪的父親則是暗示他,「我已無力再幫你哥哥嫂嫂,處理彼此的紛爭,他們的三個小孩也是整天處在父母親不合睦及暴力的緊張狀態……」他體恤年邁父母親,決定把哥哥的小孩,接到自己牧會的羅浮教會來同住。這三個小孩中,最小的才國小三年級。



 歐蜜與侄女哈娜玩耍(羅浮教會)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


歐蜜.偉浪一邊牧會,一邊照顧哥哥的小孩,他不只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,也一針一線地親手為他們縫製學校制服的名牌學號;他不只關照他們的課業,也照顧他們的心靈情緒。


有一次,歐蜜.偉浪到新竹尖石部落,去探訪一位102歲泰雅族老婦人,希望能從她身上,獲得更多泰雅族的珍貴史料。這次探訪,同行的尚有阿棟.尤帕斯牧師,與清大社會人類學研究生江寶月。本來江寶月也想訪談百歲阿嬤,但因為歐蜜.偉浪都用泰雅語和阿嬤對談,她無法了解談話內容。歐蜜.偉浪訪談數小時後,知道江寶月也想為碩士論文的研究與阿嬤相談,趕緊把時間讓給她,但是江寶月察覺到阿嬤的狀況,主動表示:「談了這麼久,阿嬤一定很累了,我改天再來好了。」歐蜜.偉浪曉得她上山一趟很不容易,而自己卻也占去了不少阿嬤的時間,覺得頗為愧疚。


下山後,他們常常連絡。歐蜜.偉浪漸漸被江寶月的想法和做法感動。「寶月是宜蘭羅東人,她念中興大學一年級開始,就協助司馬庫斯對山的鎮西堡部落(約有幾十戶原住民)賣水果,而且這個工作持續到她念研究所都沒間斷過。」他們交往了兩年。「其實,我們不像一般男女朋友那樣密切交往,但是我很欣賞她對原住民文化的用心。有時她會上山來,有時她邀我帶著三個小孩去清大校園放風箏。」


江寶月知道歐蜜.偉浪為侄兒女費盡心神,經常主動協助他輔導這三個小孩,甚至陪著他閱讀一些有關兒童成長的書籍,並和他一起討論、溝通。不過,歐蜜.偉浪也察覺到他的侄兒女對她頗有敵意。「如果寶月打電話到家裡來,是他們接到的話,他們就對我說,『是別人打來的。』然後很快把電話掛掉。」歐蜜.偉浪解釋著:「他們大概怕她把叔叔搶走了,所以用這種方式阻撓我們的連繫。」 



歐蜜.偉浪與女友江寶月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


女友重病  病床前一再求婚


一九九四年五月,江寶月因身體不適,到長庚醫院求診。因為她的家人不在台北,所以她請歐蜜.偉浪陪她去看診。「那天,我陪她做完檢查,醫生卻面色凝重地跑出來問我說,跟江寶月有沒有什麼親屬關係?」原來,醫生發現她的病情不輕,但又不便直接告訴她。「我只好告訴醫生,我是她的未婚夫,醫生才告訴我實情。」


醫生表示,她可能是以前誤疹而不知情,現在檢查出來的結果是「直腸癌」,她必須接受開刀治療,而且她的來日不多。一九九四年六月,她住院開刀。此後,歐蜜.偉浪就向教會告假,到醫院來照顧江寶月。歐蜜.偉浪坦白說道:「寶月只是一個研究生,她住院時,家人遠在羅東,沒有多餘的人力能留在台北照顧她。」他向寶月家屬要求由他全心照顧,經家屬答應後,他便全心全意細心照料寶月所有的日常生活。


「寶月得知實際病況前,我就向她求婚過,但是她不答應。」當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後,更不希望歐蜜.偉浪因同情、憐憫而與她結婚。歐蜜.偉浪始終沒有放棄與江寶月結婚的念頭。到了八月,他求婚更勤。江寶月還是堅持不肯。江寶月的健康情形,每下愈況,身體也越來越虛弱。在歐蜜.偉浪真誠的告白與真實付出下,江寶月終於考慮歐蜜.偉浪的求婚,但她開出兩個條件,其一是她希望自己能接受洗禮,成為基督徒。其二她要歐蜜.偉浪答應,在她死後一定要再尋找另一個伴侶。十月一日,江寶月終於答應歐蜜.偉浪的求婚。


一九九四年十月二日,他們在長庚醫院的化療室舉行婚禮,雙方家人、醫護人員都到場觀禮。歐蜜.偉浪陪著江寶月渡過人生的最後關頭,江寶月於一九九四年十月五日過世。她過世時,身體就倚在歐蜜.偉浪的肩上,結束了她人生旅程裡的最後一口氣。「她過世後,我把她的遺體先送回宜蘭家裡,然後再運回巴陵,並葬於風景宜人的拉拉山巴陵部落公墓。」


豐富的國際視野  決策的推動與執行


歐蜜.偉浪就讀玉山神學院時,曾被選為交換學生,到日本見習一個月;也曾被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指派,到菲律賓半年,接受海外宣教訓練。一九九六年,歐蜜.偉浪獲得澳洲聯合教會的獎學金,赴澳洲遊學一個月、紐西蘭訪問一個月,研究澳洲原住民的社會實況與民族議題。 



歐蜜(右二)與日本亞洲農學院同學(右一為坦尚尼亞同學,左一為日本同學,左二為印度同學)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




歐蜜與澳洲原住民媽媽合影(達爾文市)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


本著自身的奉獻熱誠,以及豐富的國際視野,歐蜜.偉浪先後擔任過民進黨原住民立委巴燕.達魯的國會助理,台灣教會公報理事,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幹事助理。二○○○年政黨輪替,尤哈尼.伊斯卡卡夫特被陳水扁總統延攬入閣,擔任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主委,歐蜜.偉浪則擔任主委的機要秘書與參事。在兩年任期內,他協助主委,推動與執行許多有益原住民正向發展的政策。 



歐蜜.偉浪擔任泰雅爾族民族議會執行長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




1999年陳水扁總統與台灣各族原住民代表簽訂「新政府與原住民新伙伴關係」。歐蜜.偉浪,第二排右一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


勸阻「打飛鼠」 保育「藍腹鷳」


歐蜜.偉浪在江寶月過世後四年,才認識了現任的太太莎菲依.諾佈。二○○二年,他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比亞外部落牧會。他的岳父諾佈.哈用也是部落裡的長輩,自小孤兒出身,白手起家。莎菲依.諾佈比歐蜜.偉浪小十四歲,但是他們對婚姻相當忠誠。婚後,歐蜜.偉浪與莎菲依生育了兩名子女。



歐蜜與莎菲依結婚照,與第一任妻子江寶月全家族合影。歐蜜左邊為江寶月的父親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 



2002511台灣正名運動。莎菲依(歐蜜第二任妻子,圖右一),歐蜜.偉浪抱著年僅兩歲的兒子勒俄腊.歐蜜(圖中)。照片提供/歐蜜.偉浪。


比亞外部落只有十五戶人家,而地理位置較外的卡維蘭部落則有八十多戶人家。這兩個部落相形之下,政經資源就須為懸殊,比亞外部落可說是相對弱勢。歐蜜.偉浪深深感覺到,部落裡經濟與教育息息相關。如果經濟狀況不佳,學生就要半工半讀,這樣升學意願就低落,教育程度就無法提昇。


歐蜜.偉浪察覺到部落、教會,都充滿著危機意識。他本身的工作歷練,讓他有許多重建比亞外部落的構想。他開始帶動學生拜會部落耆老、研究部落歷史、整理文史資料、研究當地的自然資源。他甚至挑戰部落「打飛鼠」的習慣,鼓勵大學生上山來研究飛鼠的演進生態,這比打飛鼠更能帶給部落商機與教育意義。



 歐蜜.偉浪的著作《來自原鄉土地的吶喊》。


此外,歐蜜.偉浪也積極推動「保育藍腹鷳(台灣特有鳥種)」計畫。他說,「想要保育藍腹鷳的原因,一來是為了訓練隊整合這個小部落的團結心及凝聚力,二來,則是想透過政府有關單位的資源補助,增加部落族人對自己部落未來發展的信心。」


歐蜜.偉浪剛到部落的前兩年,特別加強部落內部整合及自我培力等課程內容,直到第三年,他才開始提出比亞外部落營造的計劃,連結原民會、勞委會、林務局等政府資源到部落。有著基督信仰的歐蜜.偉浪,深深體會到「生活就是信仰,信仰就是生活」,亦積極推動「教會即部落,部落即教會」的信仰概念。


於是,他鼓勵部落裡的人改變環境,並在部落裡種植上萬顆花草。以前,部落的小孩甚至還有不少對待動植物的粗暴行為,現在這種現象慢慢減少了。他記得剛到部落時,一位少女告訴他,「比亞外這個部落,就是養老等死的鬼地方。」後來,這位少女竟然告訴他,「牧師,我想我長大後不想結婚了,因為我捨不得離開比亞外這麼漂亮的地方。」歐蜜.偉浪聽到她的話,心中產生莫名欣喜與感動,他看到比亞外部落漸漸開出無形生命的花朵。


二○○七年,歐蜜.偉浪擔任行政院勞工委員會多元就業方案審查委員,二○○八年,擔任原住民族委員會重點部落方案審查委員,泰雅爾中會教會與社會事工部及產業展事工部長,以及「捍衛司馬庫斯櫸木案」聯盟執行長,比亞外基督長老教會牧師。二○○九年七月,回到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,接任「原住民宣教委員會、總會牧師傳道師委員會」幹事。


無論職務如何調動,不論人在中央,還是在地方;不論是身在大台北都會,還是偏遠的比亞外部落,歐蜜.偉浪對原住民族「人與部落、土地的連結與關心」是唯一不變的。



本文收錄於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2010年出版,前衛出版社發行。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


2013年3月3日 星期日

收留台獨少年的外省老兵——吳心白大哥(下)

文/邱斐顯


他告訴我們,2005年,他的右手因跌倒受傷,吊了幾個月的繃帶。繃帶拿下之後,他的右手寫字會抖,但是他照樣寫啊寫的!


聽到這段話,我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。我也生過重病,我也曾經嘗試病中寫作,何況我還是用電腦寫作,而不是拿著筆一個字、一個字在稿紙上寫,而我還往往有不少藉口讓自己在寫作上偷懶。我最常有的藉口是,身體病痛,所以無力寫作;或者是,寫了也沒有人要看,或不知要去哪裡發表。


我的這些藉口,在吳心白大哥眼中,根本不成問題,他就是要寫。手再抖,他也堅持要寫。離開職場,他仍勤於筆耕;無處發表,他就自費出版。因為他的個人故事精彩,一個縱橫台灣新聞媒體數十年的資深記者;一個橫跨台灣海峽兩岸的文學老兵,他總是有源源不斷的寫作題材。



江蓋世寫給吳心白的信。


2008 年 928,蓋世寫了一篇文章〈薔蜜颱風夜,六封泛黃的信件——我的外省老兵朋友吳大哥〉,這篇文章除了發表在「江蓋世部落格」之外,也收錄在吳大哥 20092月出版《就是為了愛》一書中。





江蓋世文章〈薔蜜颱風夜〉收錄於吳心白《就是為了愛》一書中。




蓋世告訴我,戒嚴時代,聯合報的報社立場對黨外人士極不友善,他看過頭版新聞編輯、地方版及藝文版編輯,每每提到民進黨,必定用民「X」黨,或「X」進黨替代,而提到江蓋世時,乾脆以江「X  X」代替。我們於是猜想,整個聯合報系上下,因立場問題,黨外人士常常遭到不公平的報導。


吳大哥來自中國安徽,他時時思念故鄉的親人、友人,這是人之常情。不過,他也已在台灣落腳數十年了,尤其是跑政治新聞時,常與黨外人士接觸,他能與蓋世結為莫逆之交,實為難能可貴。回想起那一段相知相交的歲月,蓋世心中總是充滿感激。一個任職聯合報的外省新聞特派員,竟肯在解嚴前後的風雨飄搖中,收留一個倡言台灣獨立的街頭小子。


蓋世在文章裡提到,「當時的政治環境,搞台獨,就是叛亂罪,他們真不願意我這全島拿布條講台獨的傢伙,前來投宿。吳大哥算是那趟運動中,唯一肯讓我留宿的外省朋友,實在難能可貴。」。


吳大哥自 2005年手受傷後,依然親手握筆寫稿,2007年元旦出版《三人行》,20092月出版《就是為了愛》,20098月出版《前進,夜靜思錄》,201110月出版《吳心白的秘密檔案》。


吳大哥為人幽默風趣,他筆下的文章風格,也跟他的人一樣。他的書中,有不少文章,讓人讀了會「噴飯」。


2005年,我參與編輯《綠色年代——台灣民主運動25年》,因為要整理資料,所以對黨外到民進黨發展的歷史,有較多的了解與認識。但是當我讀了吳大哥筆下的幾篇文章,如〈我陪阿嬌姐(黨外省議員黃玉嬌)逃亡〉、〈誰睡在棺材邊〉、〈我陪余登發「走」〉、〈我是許信良的結拜大哥〉,看了他與黨外前輩的互動點滴,那些活潑生動的細節描述,不得不佩服他身為「記者」的可愛之處。


吳心白大哥在 2009年 8月出版《前進,夜靜思錄》一書中,寫了一篇〈文字獄〉,文章裡提到,他在 1975年 3月底時,就做了一個約一萬兩千字專題報導,談台灣民間的喪葬改革,希望改善台灣舖張浪費的喪葬文化。不料,1975年 4月 5,蔣介石過世,他這篇長文,就此被束之高閣,不見天日。 




 吳心白文章〈文字獄〉收錄於吳心白《前進》一書中。



坦白說,我對台灣民間的喪葬文化,一路演變到後來「孝女白琴」式的哭唱排場,以及「脫衣舞孃」上陣,甚至送葬隊伍的鑼鼓陣仗,著實反感。我就讀輔仁大學社會系時,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。但是,我不知道,吳大哥竟然在1975年就提出這樣的專題研究。而當年,我只不過是一個11歲的小孩。


而這篇〈文字獄〉,還提到 1979年,呂秀蓮以哈佛大學碩士身分,返回桃園,參選國大代表。吳大哥當時擔任聯合報桃園縣特派員,他曾專訪呂秀蓮,並為她在聯合報桃園版寫了一篇全版報導。不久,桃園縣內的一個情治單位找他去該辦公室,還言明「不准」他再寫呂秀蓮了。吳大哥不肯照辦,於是遭到軟禁。吳大哥在這篇文章最後,寫下這樣一段話:「後來,因『中』美斷交,那次選舉停辦,這樁文字獄也就不了了之!」


2009 年以後,我在真理大學開課,先後教過「媒體與溝通」、「新聞寫作」、「民主與人權」,以及「人物寫作」。授課期間,我把吳大哥這篇文章讀了又讀,感觸很深,順理成章就把它拿來當成課堂上的教材。我常常告訴我的學生,做一個媒體記者,有時努力了老半天,常會因「天時、地利、人和」的狀況,或是受到政治力、經濟力的左右,所寫的文章、所做的專題,無法如願刊出。這箇中滋味,吳大哥的記者生涯數十載,一定不勝枚舉。


慶幸吳大哥持續不斷的筆耕,讓我得以了解許多我們不可能接觸得到的領域與經驗。這些都是台灣文化的資產。


我也應該學習吳大哥「筆耕不斷」的精神,哦,寫啊寫的,要寫到八、九十歲!


邱斐顯寫於 2012年 10月 5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