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1-6 學習台語(下)
八月二十七日,我第一天上班,就參加《台灣潮流》的編輯會議,會議中,我提出來,我想寫一系列的專題報導:「世界各國反對派的活動」。于良麒總編輯贊同我的意見,就叫我去搜集資料,動手去寫。從何下手呢?就從我們最鄰近的國家,菲律賓的反對運動開始吧。
當天晚上,我馬上去中國時報,找我的台大政治系同班同學張所鵬。在大學裡,我們是非常要好,兩人又同時酷好文學,喜愛跑步,他幹過台大政治系學會總幹事,台大畢業,考上政大東亞關係研究所,而後到《中國時報》任職。我找到了他,他很親切的協助我找資料。
《中國時報》所做的簡報工作,相當完備,我要的是有關菲律賓的政治,一整個檔案夾,由一九八三年一月到一九八四年八月,凡是有關菲律賓一年半來的政情簡報,大都搜集在這裡。那個晚上,我從頭到尾翻過一次,菲律賓的民族英雄艾奎諾,返鄉不成,血濺馬尼拉機場的事蹟,讓我感觸良深。
死亡是什麼呢?如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所說,死亡是------「那一去不返而未經發現的異鄉」!
看完了那一本簡報,就好像似看了一部驚心動魄的政治風雲錄!艾奎諾的死,使得菲律賓的反對派勢力風起雲湧,而艾奎諾遺孀柯拉蓉女士,自然而然成了反馬可仕政權的領導中心。
我一邊看簡報時,特別注意一位人物,那就是艾奎諾的弟弟,他的活動力很強,擅長搞示威遊行,後來又繼承他哥哥,而當上了參議員。艾奎諾遇刺身亡之後,他的弟弟曾經發起一項「長跑示威」,他率領一群人,由艾奎諾的故鄉,穿過軍警層層的阻撓與打壓,一路長途慢跑,最後抵達馬尼拉機場,他企圖喚醒菲律賓人民,不要忘記艾奎諾血濺馬尼拉機場的事件,人民應該繼續站起來,反抗獨裁者馬可仕。
菲律賓能,我們為什麼不能?
艾奎諾弟弟所發動的長跑運動,給我一個啟示,只要有組織,有動員,找一群人長跑,所花的成本很低,只要敢,就可以上媒體,就可以影響更多的人民。這個構想,我想了好幾天,愈想愈興奮,興奮到有一天,午睡時,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!
那天晚上,吃過了飯,我就找雜誌社同事謝志祥討論。他讀台大電機系,是我台大大陸社的學弟,人很聰明,留著一撮鬍子。我們那時候的黨外雜誌界,有不少台大前後期的學長學弟,一個拉一個進來,因此,有時一家黨外雜誌社,裡面清一色都是台大畢業的。有時我們會碰到一些關心的朋友,問這樣的一個問題:「你是台大畢業的,為什麼不出國留學?唉,真是『呆呆』!」
我跟謝志祥提出了﹁長跑運動﹂的概念。他比我早進雜誌社幾個月,對黨外雜誌的現況,也比較了解,而我呢,好像初生之犢,一股熱情,只想往前衝。我向他說服道:「……這個構想可以的話,我們要趕快成立『長跑運動籌備委員會』,為長跑運動來籌募基金,以長跑來當做我們現階段奮鬥的目標,更可考驗我們黨外新生代動員組織的能力!……」
他沒有潑我冷水,但也沒有感到很大的興趣。
第二天,我費盡心血,完成了我在黨外雜誌的處女作,「菲律賓反對黨組織動員------艾奎諾事件」。初出茅蘆的我,完成這篇稿子,興奮無比,就好像我為台灣的反對運動,找到了一把通往自由之門的鑰匙。那天,我又找于良麒談,問他是不是可以一起來推動?
「長跑運動?」于良麒瞇著疲憊的眼睛,露出慣有的笑容,婉轉說道:「你這意見是很好,不過,我現在忙著編聯會,比較難分身,長跑運動這事情,暫時緩一下吧!」
總編輯這麼一說,我還是不死心。過一會兒,許榮淑由外頭回到雜誌社,我找到機會,主動再跟她提起。她對於我長跑運動的構想,不置可否,倒花了一些時間,向我說明,她的台中服務處,辦一些活動,老是遭到警備總部的阻撓,她愈講愈氣,愈氣就講愈多……,我也插不上嘴,只是靜靜的聽,然後把擠在喉嚨裡的長跑運動計畫,再度吞了下去。
許榮淑,屏東人,師大畢業,原本過著相夫教子的平靜日子,美麗島事件之後,她以受難家屬出馬競選,高票當選立法委員,再度競選,又以十九多萬全國最高票,連任成功。張俊宏關在軍法監獄,許榮淑擔任立法委員,又身兼父職,每天過日子,就像在跟時間賽跑,忙碌非常。
不過,再怎麼忙,輪到會客的那一天,她常常煮一鍋雞湯,提去給她的先生張俊宏,當時,我只是對他們革命夫妻的處境,感到同情,日後,直到我自己親自入獄,才深深的體會到,隔著玻璃,拿著電話筒,匆匆幾分鐘的會面,然後捲簾鐵門降下,揮手跟家人道別,那種親愛家人,鐵窗相隔的滋味。
不過,聽完了許榮淑的訴苦,我的長跑運動計畫,在雜誌社內,就胎死腹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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