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邱斐顯
A1201<變化> 彩墨宣紙/江蓋世書道作品(2013)
二、波折的婚姻
素月嫁入周家已將近二十年了。這段婚姻,留給素月的回憶是苦多於樂。周正傑過世之後,她常常告訴自己:生前的恩恩怨怨,死後也都該一筆勾銷了。
她知道,如果不是正傑臨終前的幾句話懇求她要原諒他,她是很難去原諒他的。畢竟,正傑所帶給她的經驗是終生都難以磨滅的。她的腦海中,始終深深烙著那幅令她心悸的畫面——喝醉酒的正傑抓著她的手肘不放,憤怒地揚言要修理她,並且用力地動手扯她的頭去撞桌角,直到她昏厥為止。
那一天,正傑從外面喝醉酒回家,他們夫妻兩個為了一件小事起口角,由於彼此個性都很倔強,互相不肯讓步,以致於爭執愈來愈厲害,而演變到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況。正傑言辭上說不過素月,竟惱羞成怒對素月施加暴力。當時,三個子女都在場,卻沒有人敢勸架。他們常常看見父母親吵架、打架,唯獨這次是最嚴重的。志玲叫志祥去找大舅來勸架。大舅還沒到,媽媽已經被爸爸撞昏了。媽媽昏倒後,爸爸卻一走了之。在不得已的情形下,志玲只好就近聯絡媽媽的好朋友淑琪阿姨來幫忙。淑琪把素月送醫後發現,素月在正傑的重擊之下,頭部受到輕微的腦震盪。
雖然這是一年多以前所發生的事,但是時間並無法沖淡痛苦的記憶。如果做夫妻是百年修來的緣份,那麼素月猜想,正傑和她所修的可能不是善緣吧!或者說,「尪仔某,相欠債」,用這句話來形容她更貼切吧﹗
本來,素月和正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不被看好,現在鬧到如此地步,雙方親友更是彼此不悅。尤其淑琪更是不斷地鼓勵素月擺脫這個婚姻。
「素月,妳和正傑經常吵架、打架,又不肯互相體諒、互相包容,十幾年來一直都如此,我真想不透妳為什麼還在容忍他﹖」類似這樣的問題,淑琪不知質疑過素月幾次了。每一次素月總是不置可否,默默地不做任何辯駁。她想,人沒有十全十美的,她和正傑的確處不來,但她認為正傑本質並不壞。因此,吵架歸吵架,打架歸打架,日子還是要過,何況他們有三個子女。素月的腦中從來沒有產生「想要離婚」的念頭。
她腦震盪後,淑琪又對她提起離婚的建議。「人家說:『疼某大丈夫,打某豬狗牛』,做丈夫的竟然把老婆打得腦震盪,這還像話嗎?一般說來,夫妻之間不和,外人通常是勸合不勸離,可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,我實在不忍心看妳生活得這麼不愉快,才會勸妳離開正傑。誰知道下一次又會發生什麼事?妳不能不保護妳自己啊!」
素月的確沒料到這次正傑會把她傷害得這麼深,出手這麼重,幾乎不代念夫妻的情份。尤其當她得知正傑把她打昏後就離她而去,棄她於不顧,她更是無法原諒正傑。忍耐是有限度的,既然正傑都這麼絕情,她也不願意再像以前那樣默默地吞忍了。素月於是開始思考離婚的問題!
當素月開口向正傑提出離婚的要求時,正傑的確頗為吃驚。「你幹嘛要離婚?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很好的丈夫,但是我也沒有對你特別壞啊!如果你是因為我的家人,我母親、我弟弟、妹妹,而對我不滿的話,你可以去問問看,誰家不是這個樣子?婆媳問題、姑嫂問題、妯娌問題,又不是祇有你一個人才有的。古今中外都一樣啦!」
這些道理她都知道,問題是她已經忍受了二十年了,這次加上正傑的暴力相向,只不過是一併發洩出來罷了。坦白說,正傑對她也不怎麼「好」。素月想起他們相處的情形,有時冷戰起來,雙方可以足足半個月不說話,完全漠視彼此的存在。這種不合諧的家庭關係幾乎讓素月窒息,偏偏她又不肯認輸,寧可和正傑冷戰到底。
由於素月的個性倔強,因此在婆家家人的眼中,她不怎麼得人緣。在婆家生活已經飽受許多委曲了,還要面對一個絲毫都不體貼自己的丈夫,真是叫人難以忍受。如果不是看在小孩的份上,她早就離開這個家,就像當初不顧一切地離開自己的娘家那樣一走了之算了。
她回想起當她和正傑結婚的前後,正傑還是一個小學教員。大概婚後三年,正傑才結束教職的工作。結束工作的原因是,他和校方的行政人員合不來。對一切不義之事都看不慣的正傑,被學校同事認為是憤世嫉俗。他尤其不屑那些身為執政黨黨員的校方行政人員,狐假虎威地仗勢欺負非黨員的教師。很無奈的是,沒有加入執政黨的教師在學校裡是道地的「弱勢團體」。
要離職時,正傑考慮很久,也和素月詳談過辭職的緣由及往後的打算。在一般人的眼裡,教職是一份再好不過的工作了,既是可享受許多優惠待遇的公教人員,又比別的公務員有寒暑假期。正傑要把這份不錯的工作辭掉,除了素月之外,全家沒有人贊成他這麼做。
素月雖然和正傑個性上合不來,不過難得的是,對政治、對社會的種種看法,他們倒是比較一致。他們夫妻之間反而私人話題很少,公眾事物的話題則討論不完。正因為有此共識,所以只有素月一個人支持他想辭職的作法。素月不但精神上支持他,甚至用行動去支持他。她對正傑說﹕「假如你擔心的是家裡的經濟問題,我可以再多兼幾個工作。」素月在一家出口貿易商做會計,她還打算多兼幾家公司的會計工作!
「妳真是的!我又不是辭職後都不找工作了。只不過那需要一段時間罷了。我知道妳很體諒我,但是我可不想讓別人說我靠老婆賺錢過日子呀!」正傑就是這種典型的「大男人主義」者。不過,倒是因著這件事,使他們夫妻的立場一致,不顧家人的反對,堅持辭職到底。
辭職後,有一段時日,正傑過得相當自由自在,他毋需再處心積慮地和那些黨籍教員為不同見解而爭辯,為任何設陷的安排而周旋。然而,日子久了,正傑也開始為自己的工作沒著落而慌了起來。正傑辭職後八、九個月,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,慢慢地他對自己失去自信心,自身的挫折感愈來愈大,家裡及社會所給的壓力也越來越強,於是對待和他最親的親人,妻子、小孩,也就越來越沒耐性,經常動不動就生氣、發脾氣,偶爾動手打老婆和小孩。
對於正傑這種遷怒他人的行為,素月好言相勸也罷,惡言相向也罷,正傑都無動於衷。因為正傑總是說不過素月,面對素月對自己的指責,他不知不覺中就更加深其暴力傾向。從此之後,他們夫妻的關係就一直惡化下去了。
失業了一年半載,正傑終於在一個退休教師的鼓勵之下,重新振作起來。他開始去開計程車賺錢。本來正傑很喜歡這個自由自在的工作,可是沒隔多久,親友們的批評又再度令他喪失自信。每當和家族的人相聚時,大家便笑他傻。尤其是他的母親,總是逢人就說:「大概沒有人比我們正傑更呆了,放著好好的教師工作不做,跑去開什麼計程車?真是頭殼壞去了,讀書都不知道讀到哪裡去了﹖明明是讀冊人,偏偏要靠勞力來賺錢!」正傑是一個很容易受人影響的人,這些話給他的殺傷力不小。素月本以為他喜歡這份工作後,脾氣會改好一點,沒想到事與願違。
(未完待續)
(原載於《自立晚報》自立副刊,1993年11月1日 至11月10日。)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我的名子叫做周正傑
回覆刪除哈哈哈我知道是雷同=ˇ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