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10月5日 星期四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1-4 新兵入伍(上)



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


1-4
新兵入伍(上)

 




 



一九八二年秋天,我上了成功嶺,接受短期的預官集訓,然後再到高雄鳳山的步兵學校集訓。我雖然拒考預官,但依當時的制度,我拿到碩士學位就是當然的預官。中心訓練的日子,耳畔經常響起集訓班班長大嗓門的吼叫,他們吆喝來吆喝去,讓我們有點吃不消,但除此之外,日子也過的緊張而有趣,反正,每天天一亮,不是出操跑跑步,刺槍術,打打靶,就是在課堂裡上上課,打打瞌睡,每天的日子安排的很緊湊,而休假的日子,對我們而言,也就彌足珍貴了。



 



我在鳳山步校受訓時,所屬的連隊,有三分之二都是研究所畢業的碩士或博士,因為學歷較高,也難免有一點優越心裡,所以在部隊裡被人吼來吼去,感覺特別不舒服。到底是軍中嘛,一個命令,一個動作,我們又不敢做什麼反抗,大夥兒每天數饅頭,只希望早點熬過步校集訓,快快掛上少尉軍階,下了部隊就可以當官了。



 



我們的連長,是科班的職業軍人,身得一副魁梧身材,眼睛大如銅鈴,皮膚黝黑,愛喝幾杯老酒,打開嗓門開罵,聲音可傳達一百公尺之遠,外表看起來像水滸傳裡的張飛,很多同學剛開始對他心驚膽寒,但相處久了,卻往往能夠感受他的赤子之心。他常在罵人之後,又展現一下自我解嘲的幽默感。



 



相處了幾個禮拜之後,大家也不再怕他了,反而把他當一隻會怒吼狂叫但不會咬人的猛獅。像我的連長這樣的職業軍人,他們受過專業的軍事教育,國家的安全重任,就落在他們的肩上。我相信,戰爭不是人人都要的,縱使是驍勇善戰的職業軍人,一但結婚生子,誰都不願長期離開妻兒,遠赴戰場,而在台灣的國軍基層幹部,有很多是當年自大陸撤退來台的軍人。



 



有的人來台之後,離開軍隊,繼續讀書,有的人,一離開軍隊,沒有一技之長,頂多做做小生意,或靠著退休金過活,還有一些人,繼續留在軍中,因為他沒有受過比較專業的軍事教育,所以熬了幾年,甚至熬了十幾年,還是只能幹個低級軍官或士官,這些職業軍人,我們就俗稱為「老芋仔」。



 



我曾聽過一個笑話,八年抗戰時,國民黨軍隊缺乏兵源,沒辦法,往往打到一個地方,就抓了當地的青年壯丁,叫他們穿上軍服,扛著槍,跟著上戰場,有一位年輕人,他媽媽叫他去街上買一包鹽,結果這麼一買,就買了四十年,還沒有回家,原來是被國民黨軍隊抓去當兵了,從此離鄉背井、顛沛流離,爾後撤退來台,隔著台灣海峽,望斷故鄉路,歷時四十載……。



 



我是本省人,我生在這裡,長在這裡,我的家、我的根,都在這裡,但是,我曾經思考過一個問題:



 



「如果台灣發生戰爭,我跟就跟那些老芋仔一樣,十五、六歲就被抓去當兵,遠征中國大陸,而後流落在那兒,有家歸不得,那種日子,情何以堪呢?」



 



用這種心,來去看待軍中的老芋仔,看待社會上退伍的老兵,我對他們不但沒有一絲絲歧視之意,我將心比心,多希望去瞭解他們,畢竟他們來到這裡落腳,並不是他們自由的選擇,而是時代的錯誤。



 



話說回頭,我的連長他那粗獷豪邁的個性,依然歷歷在目,我在這裡,講這麼多,主要就是要說出來,像我的連長這樣的國軍軍官,他們是非常敬業的職業軍人,他們相信國家安全至上,他們被灌輸一個口令一個動作,他們每週上莒光日,形成一道制約反應的思想體系,打倒萬惡共匪,統一中國大陸,他們更被強迫接受領袖至上,黨的領導高於一切,我們想想,在這種思想教育之下,這批職業軍人的耳中,怎麼聽得進民主改革的聲音呢?怎麼想得到政黨政治的原則呢?怎麼看得到統一中國愈來愈像是一個神話故事呢?又怎麼讓他們體會,黨外人士不是叛亂犯,黨外人士也是愛國的,只是後者愛的是台灣,而他們愛的是遙遠的中國。



 



有一天,連上值星官宣佈:「五號、十號、十七號、二十五號、……以上所唸到的同學,稍息以後,到連集合場集合!」



 



我也被點到號碼了,也不知道要幹什麼,也就跟著應聲而出去集合。我們拿了小板凳,在連集合場上坐定了位,值星官接著又宣佈道:「各位同學,現在是我們武器保養的時間,待會兒,各位把自己的槍枝,拿來這裡保養!」



 



好吧,保養就保養,我們拿著槍擦啊擦,一邊擦一邊納悶:「奇怪,每次裝備保養,應該是全連的事情,為什麼唯獨叫我們這批人呢?其他的人在幹什麼?……」好不容易,擦完了槍,上了油,重新裝配回去,洗洗手,收拾一下工具,再回到連上教室。



 



探聽之下,原來沒出去擦槍的人,都是國民黨籍的,我們到外頭槍枝保養,他們竟然在裡面開起黨員會議!有的人暗幹在心裡,卻敢怒不敢言,那時,我也不想多說話。這好像一棟建築物,已經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藤枝,由來已久了,我在那裡吼了幾聲,頂多是掉了幾片卷焦爛葉,根本也砍不掉盤根錯結的樹根,因此,我就悶不吭聲。要算帳,以後再算吧!



 



我在鳳山步校的受訓時間很短,大概三個月左右,轉眼一晃,快結訓了。在軍中,依慣例常有離營座談會,那是由各級的長官主辦,讓受訓的學員在會中,吐吐口水,說說建議,表面上是鼓勵大家百花齊放,百家齊鳴,可是誰都知道,軍隊是個自成封閉的社會,裡面強調是的下對上的服從,縱然大家有什麼不滿,頂多是在操練完,大樹底下休息時,長官的背後,暗幹亂罵,或者是私底下找長官,希望某些生活上的措施,或軍事訓練上的課程,能夠有所改進,政治的事情,大家都習慣儘量少碰,不然一頂大帽子扣了下來,會吃不了兜著走。



 



我們這一大隊,離營座談會是在大隊的餐廳舉行。那一天,座談會開始,大隊長、大隊輔導長,以及其他各級長官,都坐在前面,排成一排,面對著我們,而我們這大隊幾個連,依照連隊分班依序坐好,剛開始的時候,每個人都坐的腰桿挺直,表情嚴肅,不敢隨便嘻笑談話,為什麼呢?原來是我們的大隊長要開場白。



 




 



(未完待續)

 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 

1 則留言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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