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第四章風暴
4-1立法院前的風暴(中)
六月九日 那天,我拿著那張海報,在立法院前靜坐。第二天, 六月十日 ,我看了《民眾日報》,不禁笑了出來。《民眾日報》是台灣南部的大報,他們的言論一向同情反對運動,有關黨外或後來成立的民進黨,該報報導的幅度,相當寬廣,而一九八六年的五一九綠色行動,該報更是大力捧場,而慘遭停刊七日的命運。以這樣親近反對運動立場的報紙,你知道他們在報導我的新聞時,是怎麼處理的呢?
我的新聞相片,那張海報上頭的「人民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」的標語,「台灣獨立」四個字,竟然被塗掉了,而相片圖說只寫江蓋世拿著「人民有主張××××的自由」。《民眾日報》如此,其他立場中間的報紙,頂多指出我去抗議示威,但絕口不提我主張「台獨思想自由」的事,等而下之的,國民黨控制的報紙,根本就完全封鎖我們的新聞。
在當時的時空背景,蔡文旭大概是全台灣第一個人,在公開的場合,帶領著群眾,高呼口號「台灣獨立萬歲!」。在他之前,鄭南榕於 一九八七年四月七日 ,在金華國中一場演講會上,他批評國安法時,而舉例說「我主張台灣獨立」。這句話,將來就會違反國安法的。
在這裡,我用這樣的篇幅,交待當時的背景,就是要讓讀者去體會,我們那一群年輕人,為了挑戰統治者的最高權威,那時的心情,好像一步一步走上叛亂罪的鋼索。時隔多年,蔡文旭提到這事,他坦誠道:
「我還這麼年輕,我喊出了那句口號之後,我的心情非常壞,我想到,我可能被抓,被關,將來找不到工作,……」
話說回頭,我們在監察院停了幾分鐘,為了不讓警方調兵譴將,將我們團團圍住,於是,我就帶領著隊伍,走向行政院。因為我踏大步快速前進,跟上來的民眾只有十幾人。我一走出去時,我的精神非常緊張,陳明秋事後也告訴我,那時的我,臉色非常蒼白。我們接近行政院入口處的崗哨時,他們的拒馬還來不及拉出來,阻擋我們前進,我們已經走進去了。這時,只見一位年輕的憲兵,氣極敗壞的衝到我的面前,聲音顫抖的問道:
「你--你們--要幹什麼?--這裡--是不准--」
我看到這位憲兵他那緊張的神情,不禁同情起他來了,緊張的,害怕的,應該是我,可是,眼前這位穿著軍裝的年輕小伙子,突然看到我們這群不速之客,嚇得額頭冒汗,說話顫抖。他兩手張開,擋住我的去路,我就對他微笑,伸出手來,要跟他握手,並向他說:
「我們是來向行政院抗議的,請不要擋住我的去路。」
在幾十秒內,我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,也不知如何是好,我就不想為難他,於是,側身向左跨一步,從他旁邊走過,繼續大踏步拿著那張海報,直走到行政院大廈台階前,而那位憲兵也愣了一下,然後趕緊回頭跑,去向上級報告。我走到了台階,遇到另外一位憲兵,他一臉無奈的表情,一個人站在大門口,兩腳張開,兩手攤開,要求我們不要闖進去。我也不為難這位憲兵,我們象徵性的抵達行政院大門口,幾分鐘後,又轉移陣地,朝向現在的中正一分局,也就是過去的市議會大樓那個方向邁進。我們一群上百人,走到市議會大廈前,停留了幾分鐘,高呼反對制定國安法的口號。
「行,來去總統府!」一位民眾興奮的大吼。
「好,咱來去總統府廣場散步!」另一位高聲呼應。
現在,我的身旁,幾位反對運動中的好朋友都聚集來了,蔡文旭背起高功率的手提麥克風,充當隊伍指揮,陳明秋在一旁協助指揮調度,台北縣黨部幾位黨工,跟在我身邊保護我,也保護我手中那張僅有的海報,我的身後,由原本的上百人,變成兩三百人,這時,我開始大踏步,帶領著群眾,沿著中山南路往景福門邁進。
「咱欲出頭天!--有一日--咱欲出頭天!--」
沿著中山南路,我們一邊唱歌,一邊前進,沒受到半點阻擋。警方估計錯誤了,他們原以為,我們只是靜坐的活動,卻沒料到,我們最後的目標是總統府。在那時,總統府廣場,是人民的禁區,只供「偉大的領袖」,在國慶大典時,接受人民的歡呼,但卻不准任何示威團體,進入博愛特區。
我還聽說過一個笑話,曾經有一個人,他不滿蔣介石政權,有一天,突然提著一個燈籠,跑到總統府廣場前,走來走去,便衣情治人員一看到那個傢伙,立即上前盤問,問他為什麼大白天提著一個燈籠,在那裡走來走去,這位老兄只說了一句話:
「太暗了!」
接著,他就被情治人員帶走了,從此,再也聽不到他的下落了。
這個笑話,是不是真有其人,我不得而知,但流傳開來,他的意義顯示,當年的時空背景下,總統府廣場前,統治者所規劃的「博愛特區」,對台灣人民,既不博,又不愛,這個博愛特區的名字,本身就是一個絕大的諷刺。
隊伍前進,我們一邊高歌,一邊鼓掌,許多人臉上掛著笑容,互相恭喜,大家能參與這場邁向博愛特區的散步之旅。我們只是一群黨工,沒有任何公職帶頭,卻走出這條路來!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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