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第三章狂飆
3-4 海外台灣人運動(下)
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三日,「台灣革命黨」於紐約宣佈解散。當時台灣革命黨主席是洪哲勝,副主席是許信良,一般島內人士,都不太清楚這個黨究竟是什麼黨,後來又為什麼要宣佈解散。三月二十五日,鄭南榕一大早就打電話給我,叫我越洋專訪洪哲勝。
當天下午,我聯絡到了洪哲勝,說明了我訪問的主題,我直接就問:「國民黨還沒倒,為什麼就要自我解散台灣革命黨呢?」
他講了一些原因,可能涉及到海外台灣人運動的分分合合,內幕我也不太清楚,我最有興趣的,就是繼續追問:「你要放棄台獨嗎?」他馬上答道:「我們現在講民主自決,不談台獨。」
做完了洪哲勝的專訪,我更下定決心,要到美國去走一趟,畢竟,海外的台獨運動,理論是什麼?如何實踐?我都不清楚,而有些政治訴求,例如,「台灣人出頭天」、「自決救台灣」、「台灣人走台灣路」等,其實講的都是一個共同的目標,那就是建立一個獨立的台灣國。可是,在台灣,台獨是國民黨當局最高的言論禁忌,台灣的前途與命運,他們不讓人民在免於恐懼的環境之下,公開的討論,就因如此,我就愈想把它搞個清楚,愈想把它擺上講台,讓人民各吐心聲。
這裡,附帶提一件趣事,四月十三日,洪哲勝從美國送來一張傳真信給我,他署名「楚也」。他還自己引經據典的說明:「亡秦者,楚也。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。」
哦,原來,他把國民黨比做秦朝,把自己比做亡秦的楚國,所以用個筆名「楚也」。接著,他提到我的名字,又補充說明:
「楚霸王,力拔山兮氣蓋世!
蓋世,楚(霸王)也!」
由洪哲勝的筆名,我可以體會到,海外台灣反對運動人士,那種流亡海外,有家歸不得,想要返回故鄉,打倒國民黨政權,卻踏不到家鄉的土地,找不到可以使力的戰場,那種無奈,那種悲憤,那種痛苦,簡簡單單「楚也」兩個字,道出了其中的心酸……。
三月三十一日,我訪問到了「世界台獨聯盟」副主席許世楷">席許世楷博士。他是我台大政治系的學長,後來赴日留學,投身日本的台獨運動,成為國民黨的黑名單,而有家歸不得。在整個訪問過程,我印象最深刻的是,他一再的強調,「我們堅持革命路線」。這篇訪問稿,可以說是在當時國內的報章雜誌,首度以大篇幅,把「台獨聯盟」領導人的政治主張,完整的報導出來。刊載這樣的報導稿,依當時的政治言論標準,形同「為叛亂團體宣傳」。
我知道,鄭南榕是要拿這樣的訪問文章,來試探統治當局的忍耐限度。我把那篇訪問專稿寫完了,我笑著對鄭南榕說:「好啊,煞落來,我想欲訪問你,來談談台灣獨立,好否?」他裝著一個苦瓜臉,笑著答道:「拜託咧,你嘸通害我!」
一九八七年四月二十二日,我終於聯絡到上國民黨的頭號敵人,也就是長期領導台獨聯盟的 張燦鍙博士。因為他行蹤不定,為了聯絡他,我可花了一點心血。我把預先擬定的問題,打了傳真出去,給海外某個聯絡的人,等了好久,才得到回音,知道他願意接受我的專訪,我就感到非常興奮。凌晨十二點十分,我在雜誌社接到一通電話,對方說道:
「我是張燦鍙。」
「你好,我已經等你足久啊!」
我懷著興奮的心情,一手抓話筒,一手抓筆,快速把他的話寫了下來,又反覆的問他,「你講的,敢是按呢?」,以便確定對方的講話原意。就這樣,我從凌晨十分一直訪問到一點二十五分,整整一小時又十五分的越洋電話,讓我感受到的,他是一個思維清楚的讀書人,而不是紅毛綠眼的土匪頭子。還有,他講了一口道地的台灣話,許多政治或經濟上專門的術語,能很輕鬆的,以台語表達出來,這一點,就叫我佩服不已,因為當時的我,台語很菜,無法流利的唸報紙,更不用說即席的台語演講。
整個訪問,張燦鍙強調一個重點,他說:「海外台獨聯盟,要走比民進黨更堅強的路線,這樣獨盟就成了國民黨的首要打擊對象,而間接的保護民進黨。」
張燦鍙在一九八七年所說的話,時隔四年之後,也就是一九九一年,島內爆發了獨盟事件。當時的民進黨已經通過「台獨黨綱」,而台獨聯盟更是台獨的招牌老店,可是,國民黨當局為了鎮壓,逐漸高漲的台獨運動,就先拿獨盟領導人士開刀,將他們逮捕下獄,而放過民進黨的領導階層。一九九一年的「獨盟事件」,果真應驗了張燦鍙四年前的預言。
話說回來,我做完了張燦鍙的專訪,雜誌社的編輯部,非常重視這篇訪問稿,而鄭南榕本人更是關心。最後我們將這篇名專訪的標題訂為「建立東方的瑞士」,並且以封面故事刊出。
雜誌社有位同仁問:「會不會因為這篇,而吃上官司呢?」
「應該不會吧!」我自我安慰答道。
讓台獨聯盟的首號領袖張燦鍙,直接透過《自由時代》,向台灣人民宣傳台獨主張,這是一個創舉。鄭南榕不去擔心,他會不會再度入獄,完稿的那晚,我又看他咧著滿嘴薰黑的牙,咬著一根香菸,在編輯室裡走來走去,心情好像特別高興,一副那種「老神在在」的態度,有事,我來擔,其他的,你們只管去做吧。
我們所擔心的事,並未發生。那事直到後來,《自由時代》刊登了許世楷博士的新憲法,國民黨當局再也不忍不下了,才決定把鄭南榕當做叛亂嫌犯,移送法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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