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邱斐顯
王金櫻劇照一。(王金櫻提供)
本文刊載於《新台灣》新聞週刊 # 529 (2006.5.13~2006.5.19)
王金櫻期待,有朝一日,台灣能成立一個「文化電視台」,讓台灣的藝術文化,有更大的表演空間,不但可以保障奉獻藝術的表演者,也可以讓全民隨時都有藝術節目的選擇。
王金櫻,一九四六年生,彰化秀水人。幼年時期,隨著姊姊王金蓮,耳濡目染地學起歌子戲。王金櫻和姊姊王金蓮感情非常深厚:「姊姊大我十二歲,在我的演藝生涯中,她幾乎是『姊代母職』地照顧我。」當時,王金蓮在家鄉學「子弟戲」。「子弟戲」是指,村子裡的人把有天份的小孩集合起來,聘請老師來教戲,讓小孩學戲,以便日後有一技之長。
六歲女娃 踏上戲台代唱
十七、八歲的姊姊王金蓮在戲班演出時,五、六歲的王金櫻也跟在旁邊看戲。她愛看戲,常常在後台認真地看別人演戲,甚至默默地學著別人演戲。王金櫻道出她的熱誠:「到現在,我猶原愛在幕後看人演,學習別人好的所在。」
有一次,劇團裡一位阿姨生病,沒有人能唱她的戲,其他團員都很擔心不能如期演出。這時,六歲多的王金櫻自告奮勇要上場代唱,姊姊王金蓮無法置信,要她唱唱看。聽過之後,她終於相信這個六歲多的妹妹可以代唱。因此,幕後走台的工作人員,就把一張椅子搬到戲台上,並把王金櫻抱上台去,讓她坐在椅子上唱。這是王金櫻生平第一次踏上戲台的經驗。問她如何能在小小年紀,唱出那位阿姨的唱腔與詞句,她轉述前人說過的一句話:「近館邊的豬母,不會吹簫,也會打拍。」意思是,在戲館旁邊的母豬待久了、聽久了,就算不會吹統簫,也會聽板、打拍子。
自從嶄露了演戲的天份後,王金櫻沒有繼續念書求學,就隨著戲班流浪,每十天就換一處表演賺錢。姊姊王金蓮結婚後,離開那個戲團,王金櫻就不便再留在那個戲團裡。十四歲時,她跟著走江湖賣藥的藥團四處表演。藥團以賣藥為主,不像戲團,沒有任何戲台、道具、布景、樂師,唱歌子戲只能「站念」,完全靠唱腔吸引圍觀群眾。在這種環境的磨練下,王金櫻的唱腔也就日益精進。
王金櫻十七歲左右,歌子戲的內台戲沒落了,姊姊王金蓮要去新加坡公演前,建議她,先到嘉義的公益電台去唱歌子戲。之後,她又到台中發展。那時候,要進電台唱歌子戲之前,必須先經過考試、試聲。應試者聲音若不平衡,唱盤的唱針會跳動,就不會被錄取。她的音質優美,字正腔圓,不管是中聲電台,或是民天電台,她都被錄取。因為姊姊的結拜姊妹在民天電台,後來王金櫻就留在民天電台發展。
後來,台灣歌子戲的演變,又從「電台」到「電視台」。以王金櫻的實力,轉戰電視台游刃有餘。王金櫻先後曾加入台視聯通歌劇團和中視歌劇團,她甜美的外型,黃鶯出谷般的音質,第一小旦的角色,向來非她莫屬。
大媽小媽 和平共處五十年
小時候,王金櫻的家境由好轉差,然而,一家人的感情和睦融洽,卻是深深影響著王金櫻對家庭的看法,以及她日後對家庭、事業兼顧的堅持。
王金櫻的父親王文燦,是一個斯文的「讀冊人」,也是地方上的地主士紳。他認識了王金櫻的母親,原本想論及婚嫁。但是,王金櫻的母親因家境窮困,而沒有讀書。王金櫻的祖母以「門風不對」的理由,阻止自己的獨子與她結婚,並且另外為兒子安排一個門當戶對的婚姻,娶一個有讀書的千金 小姐做媳婦。
婚後,王金櫻的父親還是對王金櫻的母親念念不忘,終於在家人與元配的接納之下,以當時五百元的聘金,把王金櫻的母親娶進門。對王金櫻來說,她的生命裡有兩個母親。父親的元配,她私下稱之為「大媽」,在家庭裡,則是正式地叫她為「媽媽」。自己的生母,她私下稱之為「小媽」,在家庭裡,反而要叫她為「阿嬸」。
王金櫻委婉地道出,父親生命中的這兩個妻子,竟然能「不曾吵架,平平安安地相處五十年」。大媽生了三男三女,小媽則生了三個女兒。姊姊王金蓮,就是小媽生的大女兒。
本來父親曾經「開棧間」,即「經營米店」之意,家裡不但可說是米的倉庫,甚至也做點進出口的生意。後來因為父親乃是書生經商,用人不善,加上國民黨政府實施「三七五減租」政策,王家土地被放領,並且遭政府徵收去造路的土地,又拿不到補助金,導致王金櫻的父親生意失敗,家道中落。
大姊演戲 一群「飯桶」跟出門
在王家的家境走下坡時,王金櫻的母親開始外出工作,到戲班去管戲服,賺錢養家,以便維持一個大家族的生計。當大姊王金蓮在戲班演戲時,媽媽要姊姊請求老闆讓她「帶『飯桶』出門」,因為父親、大媽、小媽、二姊與王金櫻,都必須到戲班裡才有飯吃。
那一段患難與共的日子裡,王金櫻特別感受到親情的可貴。王金櫻清楚記得,自己的媽媽快要過世前,大媽以誠相待的態度,讓她非常感動。依照台灣人的傳統習俗,人若往生就不能進大廳。但是,小媽病重得只剩一口氣時,大媽要她們這幾個女兒,把小媽從北部帶回中部老家。大媽甚至在門口迎接小媽,嘴裡還安慰地對小媽說:「大位乎你坐,卡早到另外一個世界,甲燦仔作伙。」小媽聽到這樣的話,虛弱了幾天、不曾睜開的眼睛,這才張開來看一看,之後才離開人世。
有著這樣的家庭,王金櫻的哥哥姊姊們不分彼此,王金櫻對大媽的敬愛不在話下,也把大媽視若親生母親一樣地奉養著。
頂著頭套 趕著回家煮飯
在中視演歌子戲的歲月中,王金櫻行有餘力,自己也經營一家餐廳。就在此時,王金櫻認識了大她二十歲的先生。王金櫻的 先生是苗栗卓蘭人,家境很好,小時候就到日本去留學。本來二次大戰結束後,他就想回來,但因為先前自己把錢借給了朋友而要不回來,以致於沒錢回台,只好繼續留在日本另謀發展。
做一個知名的電視歌子戲名旦,王金櫻如何兼顧事業與家庭呢?王金櫻表示,台灣的演藝圈的確很複雜,但是她向來不會受到外面的影響,她甚至坦承:「我到現在這個年紀,還是堅持自己下廚煮飯。」有著與眾不同的家庭背景,王金櫻更珍惜自己一手打造的家。
王金櫻劇照二。(王金櫻提供)
她回憶在中視錄製電視歌子戲的情景,「晚上六點多的吃飯時間,我們有空檔可以休息。由於時間有限,我就把戲服換下,頭套戴著,開車回家煮飯,與家人吃完飯,再趕回去錄影。」愛唱歌子戲的王金櫻,本人卻是非常怕吵。她喜歡寧靜的生活方式,喜歡與朋友泡茶、聊天,對於唱卡拉OK、打牌、抽煙等事,她一概不愛。王金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賢妻良母,除非有外出或出國公演,她很少有不在家裡吃飯、睡覺的記錄。
戲劇成就 傲視群英得獎多
王金櫻對於戲劇表演的執著,好學不倦;演出時也力求盡善盡美。她的嗓音甜美清亮,音域寬廣高亢,韻腔平整大方,是台灣歌子戲界首屈一指的青衣名旦,早年演過電視歌子戲【董小宛】、【漢宮怨】等戲碼。
王金櫻也透露,她的本名為王仁心,她和姊姊的藝名,都是河洛歌子戲團長劉鐘元所取的。也因為認同劉團長的藝術理念,一九九一年起,她定著於河洛歌子戲團,成為該團的當家台柱。她在河洛的戲目【欽差大臣】、【天鵝宴】、【皇帝秀才乞食】、【浮沉紗帽】裡,均有傑出表現,這四齣戲均榮獲金鐘獎,其中【欽差大臣】更另獲金鹿獎。近年來,她的經典代表作還有【曲判記】、【命運不是天注定】、【天鵝宴】、【秋風辭】等。她本人則是「台北文化獎」、「全球中華文化藝術薪傳獎」等獎項的得主。目前,王金櫻退居幕後,擔任河洛歌子戲團藝術總監的工作。
唱戲四十年,王金櫻道出歌子戲的精神:「歌子戲,是有歌才有戲。」正統歌子戲所尊崇的是有技巧性的唱腔,所謂「文戲金,武戲土」。她認為,光是歌子戲的曲調,就有上千種,而現在許多新編的曲調,為了迎合不會唱歌子戲的演出者,加進流行歌曲的曲調,她很不以為然。另外,有某個劇團,在表演時毫不顧及表演藝術的整體呈現,一齣戲裡,出現了韓國服裝,甚至漢、唐、明、清的服飾都拿來亂穿一通。她強調,河洛歌子戲團的精神,要求的是「穿破不穿錯」。
成立文化電視台,擴大藝術表演空間
身為一個台灣國寶級的歌子戲表演藝術家,王金櫻對政府沒有建立制度保障藝人的作法,相當感慨。她指出,台灣名曲《農村曲》的作曲家蘇桐 先生,晚境淒涼,過世後,連安葬的費用都沒有,還是河洛歌子戲團劉鐘元募款為他安葬的。
有一次,她參加一個政府舉辦的文化獎項座談會,會中有一個年紀很大的男士,是眼睛失明的老藝人,他既憤慨又惆悵地說:「政府又不照顧我們,得獎有什麼用?得了獎,還是沒有飯吃。」比起鄰國日本,用制度來妥善照顧國寶級藝人美空雲雀的作法,台灣對藝術文化實際上的支持,遠不如表面上的尊重。
政黨輪替之後,這個現象也沒有改善。她舉例,在國民黨執政的時代,河洛歌子戲團在桃園,一年能夠演出五、六場;換了民進黨執政,結果竟然只有一場的演出機會。
過去,國民黨執政時,只偏重「國術」、「京戲」等文化,相對地貶抑了台灣傳統的歌子戲、客家戲劇、南管、北管等藝術。許多國外回來的人士,紛紛向王金櫻表達,想看這些藝術節目,卻毫無門路。一來,不一定遇得上檔期演出;二來,要觀賞外台戲演出的成本非常昂貴,一次外台戲的演出少說也要兩、三萬元。結果,他們就無從欣賞台灣本土的藝術文化了。
從小旦演到老旦,歌子戲表演藝術家王金櫻,演技精湛洗鍊,嗓音寬高委婉,唱腔聲情並茂,藝術成就有目共睹。王金櫻獻身台灣歌子戲,四十年不間斷。她對歌子戲藝術的執著與熱情,令人敬佩;她對傳統藝術的傳承與創新,見解獨特。
她期待,有朝一日,台灣能成立一個「文化電視台」,讓台灣的藝術文化,有更大的表演空間。王金櫻認為,國家應透過這樣的電視台,讓這些台灣的藝術表演節目,不受商業廣告的操控,有著較大的表演空間,不但可以保障奉獻藝術的表演者,也可以讓全民隨時都有藝術節目的選擇。
本文收錄於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2010年出版,前衛出版社發行。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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