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第三章狂飆
3-3民進黨成立了(下)
民主進步黨真的成立了,許多在街頭風吹雨打,或鎮暴警察棍棒交加,依然勇往直前的黨外黨工,聽到這個消息,錯愕一陣,真的不敢相信,那些黨外公職,居然是玩真的,訝異之後,是無限的狂喜,這證明了,權利是要自己去爭取,而不是向統治者搖尾乞憐而來的。
面對這樣突然的改變,我除了高興組黨成功,卻有一點失落。因為當時我多盼望,我們能用「台灣民主黨」這個黨外,有台灣兩個字,可以跟中國做個區隔,我並不是要一個台灣至上,狹隘的地域觀念掛帥的民族主義政黨,但是,至少「台灣民主黨」,可以跟中國國民黨有決然的「市場區隔」,一個是台灣,一個是中國,再則,民主這兩個字,本身就意涵著相互尊重、相互包容,民主是跟民族優越的概念,兩相排斥的。可是,既然大家已經決定,用「民主進步黨」作我們的黨名,身為一個黨外人士,我當然要接受。
兵介仕,一九五六年生,台南市人,輔大哲學研究所,他比我晚幾個月加入「自由時代」雜誌社,我們兩個常常一起跑新聞,一起討論黨外組黨的策略及台灣未來的發展。民進黨成立那晚,我們一起跑這條頭條新聞。
那晚,兵介仕看出我內心的矛盾,就拉我到旁邊,語重心長的勸我:「民進黨成立了,你應該調整腳步,……『台灣民主黨』是海外的,你的根在台灣,你不應該老是靠外力。……」我聽了他的話,答應他,我會好好的思考,下一步該怎麼走。
九月二十九日,在海外的許信良「台灣民主黨建黨委員會」,正式對外宣佈,因為民主進步黨成立了,原來的建黨委員會,就改為「民主進步黨海外組織」,這個組織將訂於一九八六年十月四日在美國舉行成立大會。
聽到這個消息,我馬上接受事實,又為自己打氣:「台灣民主黨已經不存在了,你跟陳萬富的組黨行軍,已經是昨日的流水,……你與鄭南榕所推動的台灣民主黨遷黨回台運動,已成昨日黃花了……。不要老是回首過去的歷史,而應該往前挑戰下一個權威柵欄,繼續往前跳吧!……」
九月三十日,我整天都待在家裡,那兒也不去,整個人完全放鬆,聽聽英語錄音帶,做為消遣,就這樣,我過了輕鬆的一天……。正當我準備好好輕鬆幾天,十月二日晚上十一點二十分,有一個人,打電話到我家來,我不在家,我媽媽接的,那位陌生男子通知了我一件事情:「陳萬富被捕了!」
第二天,我搭國光號趕到高雄。這天晚上,楊金海的女兒,當時的高雄縣議員楊雅雲,他們的服務處,為這個事件舉辦了一場「陳萬富官司說明會」。
首先,我去找陳萬富的朋友劉文福,他是前岡山鎮民代表,以及陳正毅、蔡福仲等人,聽他們說明,我才了解,陳萬富一直投靠在劉文福那裡,只要國民黨做了什麼錯事,陳萬富就召集了幾個人,甚至單槍匹馬,在馬路上公然的示威行軍,也曾陸陸續續發生數起肢體衝突,而遭警察函送法辦,而警方在屢傳不到之下,便在十月二日早上八點,將他逮捕歸案。陳萬富就被羈押,一直到十月九日,我人在台北,突然接到他的電話:「蓋世,我返來啊!……」
「返來就好,後擺著愛記著,咱甘願乎伊們掠,嘸通甲伊們相打,……咱那無辜入獄,咱才有力量,那是甲伊們起衝突,打來打去,最後吃虧是咱……」我嘗試用甘地的話,來去撫平他心中的憤怒。
他就是成百上千基層黨外黨工的縮影,當黨外的領袖,高站講台,揮舞拳頭,聲嘶力竭,控訴國民黨時,常常一時忘情,而喊出「衝啊!打倒國民黨!」、「我嘸驚關,嘸驚死,逐家衝啊!」,可是,這些領袖,他們比起一般的黨工,知道法律的分際,他們可能喊了一喊,情緒發洩了,群眾獻給他們狂熱的歡呼,然後事情就過去了,然而,有些基層黨工,誤以為這些領袖的呼籲是真心的,再加上群眾運動所激發出來的集體情緒,使的他們失去了控制,而跟警察對幹起來。當黨外領袖政治受難,他們的頭上會增加英雄的光圈,但基層的黨工被揍、被抓、被關,所留下來的,很可能是冷冷清清的鐵窗生涯,或遭到家人的誤解,或被左鄰右舍的人看成是破壞社會的歹徒……。
因著這個緣故,在我往後幾年的群眾運動生涯,我更積極的鼓吹甘地的非暴力精神,我實在不願意看到,那些共同在街頭戰鬥的黨外黨工,因著「不教而上陣」,胡裡胡塗被抓了,事前心理沒有任何準備,抗爭過程中,又沒有適當的指揮控制,而被抓被關,那些不幸事件,常給他們的家人帶來莫大的打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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