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7月24日 星期三

邱斐顯「菜鳥記者 ‧ 挑戰威權」台語演講稿全文(2022年2月20日義光教會演講)

 


文/邱斐顯

 

2022年2月20日,邱斐顯,義光教會演講。

 


我是台北囡仔,但是我反國民黨意識的啟蒙有khah早。我讀高中的時陣,1981年,陳文成博士被殺害。我高中的公民老師定定佇()上課的時陣,大聲罵黨外人士。我問阮爸爸,是按怎會按呢?阮爸爸tioh the̍h一寡黨外雜誌予我看。彼陣開始,我tioh無相信公民老師所講的,以及電視,或者是報紙所報導的政治事件。

 

 

19876月,我大學畢業。1987715,台灣社會才「解除戒嚴」。

 

 

我真幸運,一踏入社會,tioh找到一个我甲意(kah-ì)的工課(khang-khè),做一个小小的編輯。拄解除戒嚴的那兩年,台灣社會變動真大,我學到足chōe經驗,交到足chōe好朋友。遮的(tsia-ê)好朋友,攏是勇敢挑戰威權的好朋友,真chōe佮我有三十偌(guā)年的交情。

 

 

今仔日,我欲共大家分享,我訪問三位「勇敢挑戰威權」的前輩的經驗。欲分享遮的經驗以前,我先講我家己,做一个菜鳥仔記者的經驗。

 

 

19877月底,我tioh去台灣新文化雜誌社吃頭路。雜誌社的頭家,就是前衛出版社的林文欽社長。他佮(kah)我講,「你拄畢業,寫作佮(kah)編輯,攏無什麼經驗,阮的雜誌當leh換主編,這馬(tsit-má),主編猶袂來,妳先讀一寡冊,等主編來以後,妳tsiah開始來學編雜誌。」

 

 

後來,主編來丫,我tsiah知影她的大名。她叫做「黃怡」,是黨外圈仔內有名的記者佮編輯。

  


 

  

這是黃怡佮江蓋世作陣,以及真濟(tsin-tsuē)參與民主運動的人,kiânn上街頭,抗議國安法的相片。

 

 

這是19876月中的代誌,我彼陣,完全毋捌(m̄-bat)黃怡,佮江蓋世。

 

 

這兩張相片,是最近兩年,我的好朋友小邱,攝影師邱萬興,他將過去他所翕的街頭抗爭的相片揣出來,「數位化」以後,我才看會著(khuànn-ē-tio̍hē

 

 

黃怡是我頭一個共事的頂司。她知影我拄畢業,毋捌(m̄-bat)做過記者,但是她肯開時間,佮我討論真濟台灣社會彼當陣的現象。因為,我是她手下唯一一个的記者兼文字編輯。若無特別的代誌,阮兩个人,定定從()五、六點下班以後,就留佇辦公室,一直開講到暗時八、九點。

  

  

這本雜誌,台灣新文化,第13期,就是黃怡佮我所編的頭一本雜誌。

 

 

我印象上深的是,黃怡共()我講到湯英伸的代誌,以及她對原住民的看法。

 

 

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 

 

湯英伸是阿里山鄒族的青年,他因為殺人,被判死刑,tī 19875月中hōo槍決。他是全台灣上少年的死刑犯,槍決的時,猶未滿20歲。

 

 

湯英伸hōo槍決前後,台灣社會才開始重視原住民所面對的困境。尤其是阿里山、鄒族的原住民。彼咧時陣,台灣的學術界才開始討論,百外年來,從()日本政府到國民黨政府,彼咧「吳鳳神話」,按怎造成一般社會大眾,對鄒族的歧視。

 

 

19879月初,黃怡問我,「妳想不想去嘉義採訪,抗議吳鳳神話的活動?」我聽tioh黃怡按呢問,隨隨就(tioh)應(ìn)她講,「想。」她予(hōo)我一寡朋友的電話,ai我家己連絡,koh續落來,我tioh家己一个人,從台北,去嘉義,做這leh採訪、報導。

 

 

198799日,台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到嘉義抗議,要求刪除吳鳳神話,拆除吳鳳銅像。我tioh佇現場採訪。但是彼陣,我猶毋捌佮𤆬頭(tshuā-thâu)抗議的林宗正牧師做深入的訪問。

 

 

這次的嘉義採訪,黃怡佇雜誌上予(hōo)我有「五頁」的報導。對一個初出社會的菜鳥仔記者,這算真大的鼓勵。等我嘉義的報導寫完後,黃怡問我,「你有什麼想做主題的報導嗎?」

 

 

我共()她講,「上次去嘉義,抗議活動結束以後,我綴(tuè)幾个記者,去阿里山的山上,訪問在地的原住民。因為按呢,我koh多熟識一寡原住民的長老教會傳道師,遮e傳道師共我講,怹佇玉山神學院受教育的經驗。我從來不曾聽過玉山神學院,彼陣,我開始對玉山神學院有一絲絲仔好奇。聽講,玉山神學院所有的教育制度,跟一般的學校完全不同。我真想去採訪看覓。」

 

 

黃怡聽tioh,就鼓勵我去做。後來,我就有機會去花蓮,去壽豐的玉山神學院做採訪。彼是我頭一擺聽到玉山神學院的院長,楊啟壽牧師的大名。彼擺,玉山神學院的專題報導,我寫的文章真濟,文字佮相片,攏總占一本雜誌的12頁。但是彼時,我所採訪的對象,主要是原住民的學生,所以我沒機會接觸院長、楊啟壽牧師本人。

 

 

今仔日,我欲講,我訪問三位前輩的經驗,這三位tioh是林宗正牧師、楊啟壽牧師,以及高俊明牧師。怹三位,佇戒嚴時代,就關心原住民的問題,一直佮原住民作夥打拼,怹甚至勇敢挑戰國民黨的威權統治。怹三位,攏是讀台南神學院畢業的。大家敢知影?國民黨政府的教育體制,不()承認神學院的學歷!讀神學院,本身就是挑戰威權!

 

 

我今仔日演講的重點,不是欲講怹的故事。怹的故事,我攏已經寫佇我的文章內底。我欲講的是,我訪問怹的過程。彼,攏沒寫下來。

 

 

2009年開始,黃怡佮我,攏佇真理大學兼課。201011月,我將所有訪問過的人物,大約三十位,以及我家己的寫作記錄,合做一本冊來出版。這本冊的冊名是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。共這本冊號名的人,就是前衛出版社的林文欽社長。這本冊,mā-sī前衛出版社所出版的。

 

 

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這本冊出版以後,沒外久(guā-kú),長老教會拄好有一个寫作計劃,打算欲來訪問幾位對台灣社會有特殊貢獻的牧師。2011225日,黃怡佮我,以及幾位牧師,tioh佇長老教會總會六樓會議室開會討論。大家討論了後,黃怡tioh講,「斐顯,就由你來專訪這些牧師吧。」那時,阮的名單,就包括這三位牧師。

 

 

因為欲寫人物專訪,將來也()會發表,所以我去採訪的時陣,tioh需要一位攝影師(liap-iánn-su)陪同。後來,阮先生江蓋世tioh講:「我佮你鬥陣(tàu-tīn)去!遐êhia-ê)牧師,有ê,我khah熟識,毋過,我mā m̄-bat單獨共怹做深入的訪問。」

 

 

11年前,20113月,我與蓋世去訪問林宗正牧師。阮兩个人一入門,宗正牧師看到阮tioh真歡喜,但是他真謙虛,一直講他家己沒有什麼值得報導的。但是,等我開始深入訪問,他煞(suah)講到,他家己的健康狀況不好。那時候,我就想,如果若無趕緊把遐êhia-ê)重要的文史資料記錄下來,以後恐怕就會流失--無去矣。

 

 

林宗正牧師對原住民朋友上重要的堅持,就是帶領一陣URM的同志,將吳鳳銅像掣(tshuah)落來(lo̍h-lâi),予國民黨政府將吳鳳神話,從教科書頂頭刪除。其他,林牧師猶有真濟挑戰威權的事蹟。佇遮,我欲講一項khah特別的代誌。

 

 

19888月,我佇民進黨中央黨部的民進報,做記者佮編輯。彼陣,陳翠玉女士過身。陳翠玉女士是咱台灣護理界的賢拜,mā-sī婦女運動的賢拜,她予國民黨政府列做黑名單,bē-tàng轉來台灣。她19887月底,踅半個地球,才轉來台灣。820日就破病過身。826日,長老教會為她辦一場告別式。

 

 

那天告別式結束,林宗正牧師tioh將參加告別式的人,𤆬tshuā)去,kiânn向總統府去示威抗議。

 


 

我問林宗正牧師,「彼工,我也()在現場,但是你為什麼𤆬頭(tshuā-thâu),欲將送葬的隊伍𤆬tshuā)去總統府抗議?」

 

 

他講:「妳是頭一个問我這咧問題的人。陳翠玉是我的乾媽。看到她予國民黨政府,一直刁難,轉來到台灣,身體煞(suah)無好,然後過身,我心內真艱苦,足想欲為她做一點仔(tsi̍t-tiám-á)代誌,向這咧不義的政權,做最後的抗爭。」

 

 

1988826日,應該是台灣歷史上,頭一擺,有人將送葬的隊伍𤆬tshuā)去總統府抗議!彼位就是林宗正牧師!

 

 

201611月,我看到綠色小組,將30年前的社會運動影片,囥去面冊頂頭,有一隻影片是「原住民抗議吳鳳神話」,我共點入去看,看到尾丫,竟然看tioh我家己出現佇影片當中。林宗正牧師tioh 站佇我的正手爿第二位。

 



這是不是上帝的安排?

 

 

下面,這張是玉山神學院的相片,是我1987年去採訪的時陣所翕的相片,囥佇雜誌頂頭。

 


 

我去過玉山神學院兩次。頭一擺,1987年,我去採訪神學院的學生。第二擺,1993年,蓋世佮我結婚以後,阮koh去一擺。但是彼leh時陣,楊啟壽牧師已經佇台北長老教會總會,當咧(tng-teh)做總幹事。阮猶原無拄到楊牧師。

 

 

20122月,十年前,一天下午1點半,我們去陽明山的台灣神學院,拜訪楊啟壽牧師。楊啟壽牧師退休後,就和王滿牧師娘,及查某囝(tsa-bóo-kiánn)住佇()台灣神學院的學校宿舍。

 

 

採訪彼一工,天氣真寒。入門以後,我就共楊牧師講,我去過玉山神學院兩次。他感覺非常意外。

 

 

楊啟壽牧師𤆬tshuā)我到客廳,我坐下來,拿出事先擬好的訪談題綱,與紙、筆。因為真冷,我沒有脫外套,就開始作筆記。

 

 

我欲來訪問進前,網路頂頭攏揣無楊牧師的什麼資料通好參考。

 


這是我頭一擺跟楊啟壽牧師接觸。他所講的故事,對我來講,非常精彩。牧師一路不停,一直講下去。到底楊牧師是講啥貨(siánn-huè),予我聽kah寫袂赴?

 

 

他講,他家己的故事,他佮父母的關係,他按怎信耶穌基督,他按怎佮高俊明牧師去為原住民服務,他按怎佮高牧師兩个人,用雙腳kiânn十點鐘的山路,入去高雄甲仙……

 

 

我彼陣又閣(iū-koh)飫,又閣(iū-koh)忝,室內沒有燒氣(sio-khì),我穿外套抑是(ia̍h-sī)感覺冷。我的正手一直寫,但是越寫,手越痠,指頭丫越袂振動。我只好跟楊啟壽牧師請求,「中場休息」。牧師娘拿餅佮熱茶hōo我。

 

 

這時,蓋世毋但(m̄-nā)拿出相機,將楊啟壽牧師的珍貴照片翻拍,也佮楊啟壽牧師的查某囝(tsa-bóo-kiánn)參詳(tsham-siông),如何將楊啟壽牧師的目前手邊沒有的照片資料,日後以電子信件方式傳檔給我們。

 

 

Kizu ついた tsu i ta ashi to tomo ni,這是楊啟壽牧師所寫過的「唯一」的一本冊。是日文的。沒中文的。所以,我若沒共楊啟壽牧師訪問,而且寫下來、發表,台灣社會tioh看袂到他寶貴的人生經驗。

 

 

阮兩个人,做完訪問,離開楊牧師的宿舍,已經是天色真暗的七點外。彼當時,這位81歲的楊牧師,接受阮的訪問,竟然前前後後講五、六點鐘。

 

 

下面,我欲來講十年前,阮來義光教會訪問高俊明牧師的故事。三年前(2019年),高牧師過身(kuè-sin),阮感覺真悲傷。我會佇今仔日,接受陳明仁老師的邀請,來義光教會演講,講我訪問這幾位牧師的故事,可能是上帝ê安排。

 

 

20124月初6,彼工(hit-kang),我佮阮先生,阮(gún)下晡(ē-poo)兩點半來義光教會。阮(gún)一踏入義光教會,彼時83歲的高牧師與80歲的牧師娘,就笑咪咪來佮(kah)阮(gún 拍招呼(phah-tsio-hoo)。

 

 

開講幾句以後,高牧師問阮(gún):「恁(lín)敢有來過地下室?」阮(gún)兩个人攏搖頭。

 

 

高牧師講:「來,我先𤆬tshuā)恁(lín)去看覓(khuànn-māi)。」

 

 

「今嘛,遮改做兒童主日學的場所。」從(uì)高牧師口中講出來,我閣較(koh-khah)深刻感受到,台灣民主運動所行(kiânnê路途,是偌爾(guā-nī)悲慘佮艱苦。

 

 

1980228日,林義雄律師的媽媽,佮雙生查某囝,被人殺害。19804月,高牧師因為美麗島案遭受逮捕。

 

 

參觀地下室了後,高牧師對阮講:「咱們來去二樓的會議室,來去遐進行訪談。」阮坐落來,我拿出紙、筆,與題綱,準備開始欲寫筆記。高牧師斟酌共我看,然後問我:「邱老師,你干旦紮筆跟紙?敢毋免用錄音機?」

 

 

我向高俊明牧師解釋,阮無欲錄音。那時陣,高俊明牧師感覺有一點真歹相信。阮共高俊明牧師說明,阮一定會將文稿完成以後,先交予他過目。

 

 

阮訪談幾偌點鐘,83歲的高俊明牧師,坐佇𠕇𠕇tīng-tīng)的柴椅頂頭,他一直攏予他的腰挺直,慢慢仔共阮講他的童年、他的家庭教育、學校教育。他說故事的能力真強。

 

 

他甚至還講一個他小漢時陣的故事,因為他欲模仿大衛對抗哥利亞,他就用「彈石弓」,想欲去擲(tàn)蘭花。高俊明牧師講完這個故事了後,高李麗珍牧師娘,竟然非常袂當相信,就共高牧師問講:「咱們結婚這麼久,這是我頭一擺聽到的故事……」沒想到,我們用心所提出的題綱,竟然予高俊明牧師講出他70外年毋捌講起的往事。

 

 

高俊明牧師,他佇玉山神學院,擔任院長13年。

楊啟壽牧師,嘛佇玉山神學院,擔任院長13年。

 

 

我欲講的結論是,tsit-má回想起來,1987年,35年前,我只是一个雜誌社的菜鳥仔記者,但是我拄好有機會,去嘉義、去阿里山採訪報導,才有一點點小小的緣份si̍k-sāi林宗正牧師。然後,也因為35年前我去過玉山神學院採訪,後來才有進一層的緣份,佇10年前,深入訪問楊啟壽牧師,以及高俊明牧師。

 

 

怹的故事,我攏囥佇我的部落格。


邱斐顯寫作分享:「牧者身影」--堅持台灣價值的牧師們。

https://felicitychiu.blogspot.com/2015/04/blog-post.html

 

 

這是上帝的安排。

最後,感謝大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