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31日 星期二

2013年 悲喜交織的一年

文/邱斐顯



A0602<親情>_彩墨宣紙_江蓋世(2013)


2013年,對我而言,是悲喜交織的一年,尤其是2013年的下半年,很多意外,讓我感慨再感慨。


5月初,一位久未連絡的高中同學捎來電子信件,我正興奮開始要和她連繫,沒想到,6月初她妹妹透過臉書,通知我說她姊姊意外過世了。


6月,照顧我媽媽的印尼籍幫手,接到一個十分震驚的消息。她的妹妹也在台灣工作。妹妹論及婚嫁的男友則是在馬來西亞工作。一天傍晚,她接到妹妹男友的家人打來的電話,說妹妹的男友在馬來西亞車禍身亡。接到這樣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,她先是躲在廚房哭了一陣子,後來才開口告訴我們這個噩耗。


7月,我媽媽遵照醫囑,進行左手上臂骨折修復手術。外科手術順利,但是媽媽的身體狀況卻不如預期,她的發燒,退了又來,反反覆覆。81,媽媽因血鉀過高,心律不整,被緊急送進加護病房觀察治療。


82長庚醫院的林杰樑醫生,因身體不適被緊急送醫治療。林杰樑醫生是個長期洗腎患者,我媽媽腹膜透析洗腎也有五年半的時間。那幾天,我盯著新聞看,心裡期待他們兩人都能平安度過眼前的危機。不久,我媽媽的狀況穩定下來,83轉入普通病房。但是,林杰樑醫生的狀況卻非常不樂觀。林杰樑醫生85病逝。


我媽媽在8月間出院返家兩次,結果都因發燒而再回醫院。醫生檢查再檢查,驗血、驗尿、驗痰、X光、超音波,檢驗師甚至把媽媽肺積水的檢體抽出來化驗,最醫師建議使用核子顯影術。9月初,醫生經由注射高計量的幅射物,以攝影顯影方式,發現媽媽在輸尿管與腎臟之間,有個小黑影。


就是這個小黑影作祟,使得媽媽發燒不退?醫生說,「要切片檢查,才能知道。」95,我陪著媽媽進手術房,讓媽媽接受醫生建議的「輸尿管鏡檢查及治療」。910日,報告出爐,我們被告知媽媽身上的小黑影,即是腫瘤,全稱是「輸尿管(上皮細胞)癌」。


923,媽媽移出普通病房,轉到安寧病房。

106晚上 7點 15分,媽媽離開了人世。
我雖然捨不得,但是必須接受事實;
其實,我更捨不得媽媽在住院期間不斷受苦。


長達三個月密集往返醫院途中,我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。不過,這段期間,剛好有幾個高中同學互相連絡,使我在照顧媽媽之外,還有一些不一樣的安排。今年算來,是我高中畢業的第30週年。同學們紛紛透過各種管道,尋找昔日同窗好友,辦起了「30重聚會」。


記得有一天,我和兩位同學約好見面,我把這件事告訴住院中的媽媽。我告訴媽媽,「我會先來醫院陪陪妳,再去找同學。」等我將要離開醫院時,媽媽問了我一句話:「妳去和同學見面之後,還會再來醫院看我嗎?」我突然意識到媽媽希望我再回醫院來,但是我不確定,與30年不見的同窗好友會聊多久。


那天,與同學相聚,聊了幾個小時後,我想時間還不晚,於是又折回醫院去。媽媽看到我,很高興我又回去陪陪她。這些高中同學的名字,她30年前都聽我提到過。我跟媽媽分享這些愉快的同學互動及近況之後,她才說:「妳今天出來一整天了,回家去吧。」


12830重聚會的大日子,班上同學有十多人參加。我們聊了很多以前的事,與現在的事。我們也聊到以前教過我們的老師。大家剛好提到教我們國文的洪文治老師。兩、三小時,似乎不夠我們談天敘舊……


高中時期,洪文治老師給我最大的幫助,不在於他苦心教導的課文內容,而是他評論時事的角度與眾不同。幾年前,我曾經寫過這樣一段話來描述洪文治老師:


我的國文老師,姓洪,是一位中年的男老師,為人和藹可親,雖然個子不高,但教起書來,聲如洪鐘。他上課時,常把高中國文課本裡,艱澀難記的課文或注釋,用淺顯易懂的語詞,或是幽默風趣的比喻,讓我們一讀難忘。他教書之餘,也不忘對學生解釋社會現象。他常常說,「當老師,就是要對學生傳道、授業、解惑。」


他是唯一一個會教我們看報紙「要倒著看」、「要翻過來看」的老師。我們班上的同學常常笑著問老師:「報紙『倒著看』要怎麼看?看什麼?」他瞇著他的小眼睛,笑笑回答說,「多看幾次就會了,以後你們就知道了。」http://felicitychiu.blogspot.tw/2011/01/31.html


結果12月下旬,我又接到一個意外通知,洪文治老師已於1218過世。



2013年,這些悲傷與喜悅的種種事情,填滿了我的生活記憶。這時,我的耳邊有個聲音一直對我說:「把握當下。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光。」
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2013年12月27日 星期五

12月27日紀念兩位父親

文/邱斐顯



這是我的比利時好友 Ingrid  & Veerle  Verhaegen 的爸爸,
PAPA BAVO VERHAEGEN


上圖是我女兒佳盈(Ingrid)為 Grandpa Bavo 繪製的卡片。
2011724,我們把這張卡片寄去比利時,
請我的好友 Ingrid 交給她的爸爸。
據說,Grandpa Bavo 看了之後,非常高興。



PAPA BAVO 是我比利時好友 Ingrid 與 Veerle 的父親,1996年初,造訪比利時的時候,見過他一次。他木訥寡言,但是為人誠懇樸實。這幾年,我與比利時好友互動得多,常常分享他們的生活細節。PAPA BAVO 甚至應他女兒 Ingrid 的請求,而幫我的女兒——台灣的 little Ingrid , 親手訂製手提布袋的木工手柄。


2011年,PAPA BAVO 勇敢抗癌數月之久。最後,他自知病入膏肓,決定請醫護人員,為他注射高劑量的藥物,以結束他的生命,因比利時的法律許可,他如願以償。每每想到這裡,我雖然心疼,但總是非常佩服他的勇氣。他已經盡力度過自己的人生,當他得知再多的醫藥也無法讓他回復健康時,他選擇勇敢面對這條人生最終必經之路。好友 Ingrid 告訴我,2011年的 Christmas 一過,她的父親 PAPA BAVO 就要女兒連絡醫護人員。


PAPA BAVO 離開人世的日子是20111227,巧合的是,這個日子也是我父親過世的日子。




20031227,身體虛弱、住院幾天的父親,突然有狀況,雖然媽媽就在爸爸身邊陪伴,但醫生仍緊急連絡我們,發出病危通知。我的父親在前一年(2002年)的農曆過年期間,曾經因呼吸不順暢,以致二氧化碳濃度過高,醫生不得不對他施行插管急救治療,後來他被送進加護病房,觀察治療了約三週。術後,他的營養狀況不太理想,因為吞嚥困難,所以吸收不好。慢慢地,他營養不良,抵抗力也弱,他的健康狀況就一直走下坡。20031227上午十點多,我們接到病危通知,趕到醫院,整天陪著爸爸。


當天,醫護人員一直研究在爸爸的健康狀況,護士甚至來問了他幾次:「阿伯啊,如果有必要,要幫您插管嗎?」爸爸總是對她們搖搖頭、搖搖手。下午三、四點左右,平常三不五時喜歡落淡薄仔英語的老爸,主動問起護士:「我有 save 否?」護士一時沒聽清楚他的意思,於是轉而問我:「阿伯說什麼?」我告訴她,爸爸是問,他是不是可以不要插管。


後來幾個鐘頭,爸爸的狀況仍不見起色,而醫生、護士也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問他:「要不要接受插管急救治療?」晚上十點多,爸爸的血氧濃度直直往下掉,血壓、心跳也跟著往下掉。最後,他平靜地離開人世,而他堅持「不插管」。


事後,我常常想,老爸以他生命的智慧,選擇迅速離開人世,以免再遭受插管治療後的種種折磨。


我爸爸今年過世十年,好友的爸爸 PAPA BAVO 過世兩年。每年到了1227,我的家人和我的比利時好友,都會思念我們在天上的父親。




2013年12月1日 星期日

邱斐顯田園隨筆之一

文/邱斐顯









今天中午,風和日麗,我們又來到這片菜園,跟承租菜園的吳先生,寒暄聊聊。我們問起他栽種的九層塔,他說,你們想摘多少,就摘多少。他還給了我們一個塑膠袋來裝摘下的九層塔。他語重心長地說,再過幾個月,這片綠地就沒了。




我們聽了,心裡也很不捨。十多年前,我發現離住家不遠處,居然有這塊綠地,農地、菜園的自然景觀,讓我想起英國的田園風貌。剛開始,我帶著老公來此散步,後來,我們還穿梭林間,想像自己在都市森林裡探險,有時還有不同的狗狗作陪。此後,我們常常造訪這一大片綠地,每每遇到不同的地主或是承租農,我們都會和他們聊天、交朋友。


我們經常在這塊綠地上散步,總覺得人工味很重的大安森林公園比不上它的樸實無華。我們散步在這塊土地,看過無數的春夏秋冬,有烈日當頭,也有寒風細雨;我們看過果園裡的果樹果實纍纍,也看過溝渠裡的青蛙疊疊交配,小小的蝌蚪悠游其中。我們心情好的時候會來這裡散步,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來這裡散步。




據說,這一大片土地都被政府徵收了。將來,會有新的面貌。但是,誰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?






2013年11月27日 星期三

第一位考上台大的中油工人蔡滄波

文/邱斐顯



蔡滄波攝於民視辦公室。照片提供/蔡滄波
本文刊載於人本教育札記20138月號


1976年,三十多年前,半屏山下,一群高雄煉油廠的年輕技工,投身大學聯考。這批年輕技工,不是普通高中畢業的高職生,有人考上技術學院,有人考上高雄師範大學,有人考上中原大學數學系。其中,蔡滄波以四百二十多分考上台灣大學政治系。這個消息轟動了整個高雄煉油廠,員工們口耳相傳,說:「我們煉油廠有一位工人,竟然考上台大呢!」


另類教育  自由主義薰陶


蔡滄波,1956年出生在雲林縣水林鄉和北港鎮交界的車巷口,這裡是典型的庄腳所在,沒有都市的繁華熱鬧,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寂靜的農田景色。


小學時期,蔡滄波每天都打赤腳,步行兩公里的石頭路,到隔壁村莊去上課。這條石頭路十分顛簸,路面高低起伏之狀,彷彿現今刻意打造的健康步道一般。炎炎夏日,蔡滄波就踩著路邊的草叢,以避開這些高溫燙腳的小石頭。有時,他則走在牛車行駛的車道。飼雞、放牛,挽土豆和除稻田雜草,都是他典型的課外活動。


台灣實施九年國教之前,小學生國小畢業後,要通過考試才能讀初中。即使在農村,很多家長還是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就讀好學校,以便將來有個好的出路。蔡滄波為了能考上較好的初中,於是跟著同學留校補習。晚上補習完後,他和同學一起摸黑走路回家。小學五年級時,政府宣佈實施九年國教,蔡滄波終於擺脫了補習後摸黑走路回家的夢魘。1971年,他就讀水林國中,成為九年國教的第一屆國中生。


當時全台各國中急速擴充學校與師資,一大批非師範體系的畢業生(包括台大畢業生在內)投入校園教書。這些老師把他們在大學讀書時訂閱的雜誌和書籍,統統搬到國中的教室來。蔡滄波他們這群雲林縣的庒腳學生,首度有機會接觸到教科書以外的書籍。


蔡滄波在這批非科老師的帶領下,透過這些書籍、雜誌以及老師們的言教、身教,及早接受自由主義的薰陶。蔡滄波讀書時雖然常常囫圇吞棗,卻養成「不輕易接受權威」的性格,並質疑「民族救星」的說法。此外,他也很喜歡接觸公共事務。他在國二的生活週記上,就寫短文評論《雅爾達密約與中國》一書。從小學起,他成績維持中上,養成看課外書的習慣,因為讀書一方面可以免除農事,另一方面可以悠遊知識世界。蔡滄波發現,讀書是一件賞心悅目之事。


經濟考量  讀建教合作班


就讀水林國中兩年,蔡滄波每天都是騎著腳踏車上學。從家裡到學校,約有六、七公里距離,他早上騎車(由北往南)順風的時候,至少要騎半小時;傍晚放學騎車(由南往北)時,由於逆風之故,騎得很吃力、很辛苦。


讀國三時,為了要有更多自修時間,蔡滄波從水林國中轉學到建國國中。他的成績不差,轉學後沒有適應上的困難;他甚至接受老師的推薦,參加《雲林青年》刊物徵文比賽,並且勇奪第一名,所以同學們都知道蔡滄波很會作文。


當時北港一帶,許多國、初中畢業生,分別到台中或嘉義參加聯考。蔡滄波國中畢業後,與他的同學們集體到台中參加聯考。那一年考試,他考得不理想,十個同班同學,九個考上台中一中,只有他一人考到台中二中。


蔡滄波到台中二中報到後,他的表哥卻建議他報考中油煉油廠設在高雄高工的建教合作班。蔡滄波回憶當年:「那時候,我們庒腳囝仔讀書的參考架構,是以親屬的經驗為準的。我表哥是建教合作班第一屆學生,他早我一年,所以他鼓勵我也來讀這個學校。」


蔡滄波出身農家,家境並不富裕,如果就讀台中二中,父母要負擔他的學雜費與住宿、交通費。如果就讀煉油廠和高雄高工的建教合作班,不僅學雜費全免,學生每個月還可領七百五十元的津貼。那個年代,鄉下人對國營事業的工作相當嚮往,蔡滄波的長輩們覺得,建教合作班畢業後,就有一份明確的「頭路」,一份穩定的工作。蔡滄波考慮之後,接受表哥的建議,於是成了建教合作班的第二屆學生。


著重職訓  教育目標不大


煉油廠的建教合作班只有兩個科別,一個是儀器科,另一個是管鉗科,每科都只招收三十個學生。蔡滄波讀的是儀器科,在這三年中,他所學的就是一些自動控制、修理儀器等維修課程。工程師來兼課,他們要求學生閱讀原文書籍。要讀原文書,光查字典就耗盡心神,學生們很難對這種超齡課業產生興趣。


煉油廠開出「就讀與就業」的條件,對當時的社會而言,算是極為優渥,因而吸引全台各地學子;這些學生其實資質都不錯,只是家庭經濟狀況不佳,故選擇這個學校就讀。蔡滄波的同學有來自基隆、台中、嘉義、雲林、屏東。建教班學生有出身背景不同、學區來源不同的同學們,更加豐富學生的人際網絡和視野。


建教班招收學生的目的,只在職業訓練,以便學生畢業後可立即在煉油廠當工人,因此教育的目標不大。學生在課堂上所學的,無非就是如何與機械為伍、如何管理或維修煉油廠內的機器或管線等等。學校的課業負擔不重,他們這批青少年得以有充分時間和心力去體驗週遭的環境。


第一年,學生們住在高雄市議會斜對面的高雄學苑,離六合夜市很近。白天,學生們在建教班上著無聊而重覆的課程;夜晚,充滿生命力的夜市才是學生們的最愛。蔡滄波對這個六合夜市,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。後來,整批建教班學生又移到前鎮職訓中心,他們天天遠眺工業區上下班的自行車潮。眾多男性勞工和女性勞工,可說是當時台灣經濟起飛的生力軍。


特殊環境  可以自我成長


煉油廠是一個有點封閉的世界。那是一個擁有四、五千名員工,加上萬名眷屬的獨立大社區。這個大社區實際上還分成兩個不同階級的社區,一個是工人(即藍領階級)區,另一個是職員(即工程師,亦即白領階級)區。


工人區在後勁,雖功能齊全,但緊鄰工廠,常可聞到工廠飄過來的芳香氣味,其實那是有毒廢氣;而職員宿舍區則在左營一側,國家運動選手訓練中心(簡稱為國訓中心)隔壁,離廠區較遠,裡面有日式住宅,甚至有室內籃球場、桌球室、游泳池、高爾夫球場、圖書館、麵包店,一度還有溜冰場、保齡球館、洗衣店、暗房,是寧靜的高級住宅區。職員社區門禁也較嚴。分立的社區刺激這些年輕工人要力爭上游,要住進職員社區。


這段在煉油廠讀書與工作的歲月,蔡滄波說:「我在這裡學會游泳,也在這裡養成爬山的習慣。我甚至會爬到半屏山去看碉堡……」


蔡滄波就讀建教合作班的三年裡,因為學校的要求不高,學生讀書的壓力不大,加上他自己對於理工與機械方面的知識沒興趣,因此本科(儀器科)的書沒有讀多少。但是蔡滄波喜歡看自己有興趣的書,也喜歡看電影。職員社區有一個「中山堂」,員工們在這裡看電影,比外面的電影院便宜。職員社區也有圖書館,煉油廠甚至能定期編輯、出版一本《拾穗》雜誌,這本雜誌提供蔡滄波不少精神食糧。他覺得,這樣特殊環境,好像一所資源豐富的大型大學,讓人可以自我成長。


蔡滄波在這三年裡看了很多電影,爬了很多山,也讀了很多書,包括《大學》雜誌裡一篇影響他不小的文章--〈台灣社會力的分析台灣社會力的分析一文是由張景涵(張俊宏)、張紹文、許仁真(許信良)、和包青天(包奕洪)四人聯合撰寫的,19717月刊載於《大學》雜誌,這篇文章剖析台灣舊式地主、農民、知名青年、財團、企業幹部及中小企業者、勞工、公務員等不同階層者的性格。此文發表後,朝野各界議論紛紛。農家出身的蔡滄波,看了這篇文章,受到很大的衝擊。


新鮮有趣  是讀書的動力


建教班畢業後,蔡滄波察覺到自己的國中同學分別考上大學,他這才警醒地自問,「自己的將來,是要一生在煉油廠做一個工人,還是可以另有一條路?」然而,依規定,他必須在煉油廠服務三年才可離開。工作的第一年,一位保警的小孩,來借工人宿舍,準備重考大學。這位考生從高雄中學畢業,但大學考試不幸落榜,因此希望能有個安靜讀書的環境。蔡滄波下班後,偶而過去與他聊聊。


有一次,蔡滄波順手拿起他的地理課本來看看,發現其中很多人文地理的內容,自己讀得津津有味。蔡滄波談起當年自己讀書的情形,他認為:「可能是我不像一般高中生,必須在三年內一讀再讀那些教科書,以應付大學聯考。所以,我覺得讀那些書,很新鮮,很有趣。」後來,他索性各科都買一本參考書來讀一讀。


1975年,五一勞動節當天,蔡滄波決定報考大學聯考社會組。煉油廠裡,年長一點的同事知道這件事,有人就嘲諷蔡滄波,說:「工好好做就好,何苦跟人逗鬧熱,考大學幹什麼?」


19757172考試日,蔡滄波倉促上場應考。放榜後,蔡滄波得知自己考了三百多分,離最低錄取只差二十分而已。蔡滄波想想,大學聯考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,他還沒讀完課本,就能有這樣的成績,因此信心大增,決定第二年準備充分再考一次。


境由心生  機房是K書聖地


工作的第二年,蔡滄波很清楚自己未來的計畫,針對自己沒有把握的科目,如英文、數學,到補習班補習;其餘的科目就自己來。蔡滄波談起自修K書的經驗:「那一年,我在煉油廠的電話交換機機房工作。工作機房,就是我的K書聖地。」


一九七○年代,一般電話的話機都是手動撥號方式,而煉油廠的電話交換機也是步進式,從一撥到○,「答、答、答、答」的聲響越來越多。因此,機房的電話交換機響的時候,聲音很吵。但是在那裡工作的話,除了監看交換機是否出狀況之外,工作本身相當無聊,因此很少有人想主動到機房去工作。


蔡滄波強調:「機房裡,因為怕機器過熱會燒壞,所以空調冷氣很強,而且無塵。再來,這個工作也沒有人會管,如果機房內有警報燈亮,只要動一下手,就能解決問題。」雖然嘈雜,但是無塵,有冷氣空調,又沒人管的機房,反而成了讀書自修的聖地。


蔡滄波買齊各科教科書,疊成一堆從頭讀起。蔡滄波表示,「讀書要有方法,先理解,再記憶,其實考大學沒有那麼難。」他記得自己讀地理時,會先畫地圖、畫經緯度,並把溫度、土壤等資訊,繪製圖表,這樣反覆復習之後,把這些知識理解後,內化成常識的一部分,就不易忘記。不過,對於歷史、三民主義等科目,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,無法內化,就只能靠「死記」。因為蔡滄波沒有同學可以比較成績,因此他參加補習班的模擬考,結果成績也不差。


出人意外  考上台大政治系


1976年,與蔡滄波同時畢業的建教班學生,有好幾位都像蔡滄波一樣重考大學聯考。有人考上技術學院,有人考上中原大學數學系。出乎許多人的意外,蔡滄波以四百二十多分考上台大政治系,這個消息當時轟動整個高雄煉油廠,員工們口耳相傳,說:「我們煉油廠有一位工人,半工半讀竟考上台大。」


當時,煉油廠內的子弟學校(煉油廠職員與工人們子女就讀的,專為升學而準備的學校)國光中學,應屆畢業生裡,辛辛苦苦專心準備考試,也才只有一位學生考上台大法學院。蔡滄波一時成為煉油廠的傳奇人物,而他的表現也鼓舞前後期建教班同學投考大學,其中包括一位比蔡滄波小兩屆、來自北港的學弟張金塗(張金塗後來成為黃信介的女婿),也努力自修考上台大法律系。這樣的結果,導致建教班的學生後來離職近半,高雄煉油廠想吸收大批勞工的心血,沒想到反而栽培了一些技職出身的大學生!


考上大學的那一年,他剛好工作滿兩年,因此,他賠了建教班一年學雜費。在煉油廠工作的那兩年,他看清了一個事實:煉油廠的工程師,他們屬於白領階級,都配有高級住宅,即使他們只有專科專業的程度,只要一進煉油廠工作,仍算是工程師;而非大專畢業的,一進煉油廠工作,就被歸類為勞工,不論最怎麼努力,最高的工作位階,只能做到領班。這是個階級明顯的地方。蔡滄波在煉油廠五年的工讀,讓他有機會認識同在煉油廠印刷廠工作的工人作家楊青矗。這樣的因緣際會,也影響到蔡滄波後來的生涯規劃。


參與社團  投入黨外活動


蔡滄波就讀台大政治系時,完全沒有熟識的朋友,更沒有什麼學長、學姊。加上政治系的系風保守,以及他與同學們背景差異甚大之故,因此他讀大一時,就與中南部住宿同學互動較多,除了與當時降轉法律系的蘇煥智等人交往外,並參與社團「慈幼社」。大二那年,蔡滄波接手台大慈幼社的勞工服務團,與輔大醒新社合作,於是帶著學弟學妹到新莊,直接與勞工們互動。


那時候,社團裡很明顯有兩派力量,一派是商學系學生,他們秉持右派的觀點,認為慈幼社是服務性社團,只要扮好「娛樂」勞工的角色,就算對勞工有所貢獻;另一派是社會系學生,他們秉持左派的觀點,認為應該教育勞工,爭取勞工應有的權益。「當時,我們曾經邀請台大社會系教授張曉春,法律系教授陳繼盛律師,及艾琳達等人到社團為我們這些學生上課。」


1977年,蔡滄波讀大二時,曾和同學四處串連,到過桃園縣長許信良的縣長公館,遇到筆名許一文的施明德。蔡滄波也曾手提著書包,裡面裝著印有「萬年國會」的綠色小冊子。1978年,蔡滄波讀大三時,開始為黨外公職助選,擔任楊青矗的選戰幕僚。當時楊青矗代表黨外,參選勞工立委。其他立委候選人都是區域性的,只有勞工立委是全國性的,蔡滄波因此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黨外人士,也因此曾到黃信介的家裡走動,並到各區域立委和國代候選人的政見會旁聽。這些活動才是蔡滄波真正的政治啟蒙。


那一年,蔡滄波鼓起勇氣邀請政治系同班同學江蓋世,一起去參加陳婉真與陳鼓應於國賓飯店的募款餐會。「大學同班同學,只有江蓋世敢公然在台大校園裡,反對蔣經國連任中華民國總統,所以我才會找他一起去參加。」


19781215,美國總統卡特宣佈與「中華民國」斷交,改與「中華人民共和國」建交。次日1216,國民黨宣佈「立即停止選舉」。黨外人士欲透過選舉來從政的機會,完全遭國民黨封殺。隔年,1979年,黨外人士發行《美麗島》週刊。楊青矗等多人受聘為社務委員,蔡滄波也加入《美麗島》週刊的陣容,他常常到台北市仁愛路百齡大廈的週刊編輯部,幫忙負責剪報,成為少數在校的學生志工。


赴美深造  返台從事新聞工作


蔡滄波大學畢業、服完兵役後,再回台大攻讀政治研究所,經學長謝明逹介紹,蔡滄波先到黨外立委康寧祥那裡,擔任立委助理,一邊幫忙管理《八十年代》雜誌社的圖書室,一邊準備考外交部特考。蔡滄波後來順利考進外交部,並在外交部工作兩年。這兩年期間,因為有位學者回台做研究,蔡滄波碰巧發現一份國民黨政府如何打壓黨外人士的機密文件,當時他請兩位同學幫忙傳遞文件。這份文件後來交給黨外編聯會幹部邱義仁,邱義仁把這篇文章刊載在許榮淑立委所發行的《生根》雜誌上。


這件事因此喧鬧一時,邱義仁於198573,遭調查局人員以「妨礙軍機」為由,逮捕收押在台北市辛亥路市調處。蔡滄波的一位同學也因此被抓,幸好台大政治系教授胡佛將這位同學保釋出來。


此時,在外交部工作的蔡滄波,也被上級長官告誡,表示他的言行舉止已被人盯梢,如果再出狀況,也會有麻煩。因為種種考量,加上自己就在外交部工作之故,蔡滄波請朋友協助,以最快的速度辦好離台手續,前往美國南加大進修。



 蔡滄波伉儷攝於美國國會。照片提供/蔡滄波






蔡滄波、鄒明珊夫婦與美國聯邦參議員穆考斯基攝於美國國會。
照片提供/蔡滄波



南加大畢業後,蔡滄波一度到紐約陪太太讀書,再轉往到華府擔任記者,第一線觀察台美關係的發展。民視成立,1998年蔡滄波返台投入該電視台工作。此後,他一直待在民視新聞部工作。



 蔡滄波與民視新聞同仁拜訪前總統李登輝。照片提供/蔡滄波




民視新聞部副理蔡滄波,攝於主播台。照片提供/蔡滄波


蔡滄波,這位當年投身石油煉製的工人,目前則是天天督導新聞資訊產出的新聞部副理。他的個人成長歷程、求學經驗與工作資歷,在在都與一般人截然不同,正因為這些與眾不同的歷練,讓他更加致力追求勞動平等與民主自由。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2013年10月3日 星期四

過去遭遇是人生寶貴經驗:荊棘中綻放的百合—高俊明牧師信仰之路(12)文/邱斐顯


細數過去遭遇   當作「寶貴經驗」

1980424,高俊明在家中遭到逮捕,關進新店軍法看守所。那年,他52歲。61,高俊明關在看守所,已經渡過一個多月了,那一天,他提筆寫信,給長老教會總會張議長、翁牧師及教會兄姊時,信中細數自己過去的人生苦難遭遇--他曾遭遇許多苦難,他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,突破死亡線,他曾患過兩次重病,他曾大海航行,遭遇兩次暴風,他曾歷經一次飛機失事,他曾遭到新聞、雜誌多次的惡意攻擊,他曾收過揚言將他「斬草除根」的恐嚇信.......


雖然遭遇如此,高俊明身處高牆鐵壁之內,面對不確定的未來,卻仍以感恩的心,承接這些命運的作弄,而當作「寶貴經驗」,他說道:

但現在,這一切都成為我人生不可或缺的寶貴經驗,若沒有這些苦難,我的人生一定是最乏味、最無用的人生了。」


坐牢期間,他重拾少年文學夢,又提筆寫了一些詩。這一首獄中詩作〈仙人掌與毛毛蟲〉(原文日文詩〈サボテンと毛虫〉),最是能表達高俊明人繫獄中,依然願意承受苦難的心境:


〈仙人掌與毛毛蟲〉  上帝旨意最美善



高俊明著,日文版《サボテンと毛虫 高俊明詩集》封面

我求主給我一束鮮花,
祂給我又難看又有刺的仙人掌;
我求主給我幾隻美麗的蝴蝶,
祂給我許多又醜陋又可怕的毛毛蟲。
我震驚、我失望、我哀嘆!
但經過了許多日子,
忽見那仙人掌盛開了許多鮮豔的花,
那些毛毛蟲也變成美麗的小蝴蝶,飄舞在春風裡。
上帝的旨意最美善!

(高俊明,《サボテンと毛虫 高俊明詩集》P.97-98


九、結語

一個聽母親說故事,練習「彈石弓」的小孩童,懷抱「大衛擊敗歌利亞」的天真夢想;

一個小留學生,考試連遭挫敗,看盡戰火浮生,開始思考人生意義;

一個徬徨青年,渴望人生燈塔,宗教信仰,發憤研讀聖經,潛心探索內村鑑三、賀川豊彥的宗教思想;

一個醫生世家子弟,深受托爾斯泰思想啟迪,決心身體力行簡樸生活哲學;

一個神學院畢業生,原想效法喬治慕勒創設孤兒院,後來選擇人煙稀少的窄路,去原住民山區傳道;

一個來自寧靜玉神的院長,接任長老教會總幹事,投入台灣政治改革,推動發表人權宣言,籲求「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」;

一個昂首闊步的良心犯,走進甘地的「監獄聖殿」吟唱聖詩,走到教廷代表面前,領受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千里之遙的祝福。

這就是高俊明牧師,他的人生苦難遭遇,如沙漠中帶刺的仙人掌,他的信仰之路,如荊棘中綻放的百合。


高俊明牧師簡歷

學歷:台南神學院畢業(1953
英國Selly Oak College進修 1963-64
榮譽:加拿大McGill大學與長老教會神學院合頒名譽神學博士(1973)、加拿大Knox神學院名譽神學博士(1984)、台美基金會服務獎(1986

經歷:原住民巡迴傳道(1953-57)、
玉山神學院院長(1957-70)、
第十七屆總會議長(1970)、
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(1970-89)、
因愛台灣受政治迫害入獄(1980-84)、
松年大學總校校長(1989-2009

參考書目:

1、高俊明.高李麗珍口述,胡慧玲撰文,《十字架之路高俊明牧師回憶錄》,望春風出版社,2001年出版。
2、高俊明著,日文版《瞑想の森高俊明 詩集》,医學出版社,2011年。
3、高俊明著,賴勝烈譯,《瞑想的森林高俊明詩集》,人光出版社,1989年。
4、高俊明著,日文版《サボテンと毛虫 高俊明詩集》,教文館,1995年出版。
5、高俊明著,高李麗珍輯,《獄中書簡》,人光出版社,1983年初版,1997年增訂版。
6、高李麗珍口述,謝大立採訪撰述,《見證時代的恩典足跡》,台灣神學院出版社,2010年出版。
7、高俊明等著,《台灣新而獨立的國家》,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信仰與教制委員會出版,2007年。
8、鄭兒玉編著,《行過死蔭的幽谷從林義雄律師的住宅到義光基督長老教會》,豐生出版社,1982年。

高俊明個人著作:

《森林中的瞑想》
《牧場上的哀歌》
《獄中書簡》
《サボテンと毛虫 高俊明詩集》
《瞑想の森高俊明 詩集》


全文完畢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