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1月21日 星期三

百岳畫家郭明福 玉山頂上 彩繪美景

文/邱斐顯
  


畫家郭明福,圖片翻拍自郭明福畫冊。

本文刊載於《新台灣》新聞週刊 # 533 2006.6.10~2006.6.16


郭明福,一九五○年,出生於嘉義市。一九七七年,師大美術系西畫組第一名畢業。一九八八年,師大美術研究所暑期班結業。一九八九年,四十歲才開始攀登第一座台灣百岳。


後來,旅行過歐美許多國家,曾為「漂鳥精神」所感動,而創作了一系列以「漂鳥」為題的畫作。二○○三年,為了實現他的漂鳥之夢,以五十三歲之齡,申請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Font Bonne University藝術研究所,二○○四年取得碩士學位。不論學畫或作畫過程,和別的畫家比起來,郭明福都有著與眾不同的奇妙經歷。


塞翁失馬  遇上恩師棄醫學畫


小學時期,郭明福就讀於嘉義垂楊國小。垂楊國小後來在一九七○年,曾以「七虎少棒隊」聞名全台。郭明福在學校裡擔任升旗手,朝會時就站在升旗台上升旗。印象中,師長不斷地告訴學生,嘉義就是台灣最高峰——玉山的守護城。郭明福升旗時,心思常會飛出去,遐想太陽就住在玉山,並從玉山升起。他很喜歡戶外活動,可是,那個年代,通往玉山的山路還沒有開發,想要爬玉山根本無路可行。


學生時代的郭明福,讀書成績向來頂呱呱,一路念到嘉義高中成績都很不錯。高中三年,他唸的是甲組,讀的盡是生物、物理、化學等學科。考大學時,他的第一志願是當醫生或科學家。結果,出乎意料,他考得不甚理想。他決定先服兵役,然後再重考。服役期間,他重新思考自己的未來,也不斷捫心自問:「真的想走理工科嗎?」


郭明福回想自己小時候,對漫畫人物「諸葛四郎與真平」愛不釋手,常常會畫這些漫畫人物。但因功課成績好,一路讀書,也就沒有特別接受繪畫訓練。「如果不唸理工,又該唸什麼呢?」因為對繪畫有一份熱愛的執著,他在服役期間,回到嘉義高中,找到一位自己最景仰的美術老師——陳哲,並向陳哲老師詢問:「究竟學美術,有什麼好處?將來有什麼出路?唸理工的學生適合考美術系嗎?


陳哲老師告訴他:「學美術,日子會過得很快樂,因為生活上常常可以看見美的事物,即使事實上不一定美,從學美術的人來看,也會是美的。但是,出路不見得好,大不了就像我一樣當個美術老師,不像當醫生一定會賺錢。」


幾經深思之後,在退伍前半年,郭明福終於決定自己要改考大學美術系。「我高中的同學,現在都很羨慕我。當他們操著手術刀,手裡接觸的全是病人的病菌時,我卻是拿著畫筆,一筆一筆地畫著心中美麗的人物或景物。」


學畫素描  錯把饅頭當成點心


「改考美術系?那不是還要準備術科考試嗎?」郭明福笑著回答:「是呀!我不只要準備術科考試,而且我原本只讀過自然科的教科書,為了應付半年後的大學聯考,我還要把高中三年六個學期的歷史、地理,全部唸到滾瓜爛熟。」


郭明福請陳哲老師指導他術科的繪畫知識。郭明福的家境不好,陳哲老師可說是義務指導。陳哲老師在嘉義高中教美術時,很少遇過嘉義中學唸理工的學生要考大學美術系,郭明福是第一個找他的學生。郭明福第一次去找陳哲老師學素描時,老師給他一張紙、一隻碳筆,和一個饅頭,要他畫石膏像。老師心想,郭明福應該會畫很久,因此決定讓他靜靜地會畫。愛打網球的老師,於是背著網球用具出去打球。


郭明福畫著畫著,開始覺得肚子餓。心裡卻認為:「老師怎麼這麼好,學畫素描,竟然還給我饅頭當點心吃?」那時,郭明福完全不知道原來饅頭是要用來當擦子用,就把饅頭啃光光。老師回來一看,問他:「你的石膏像怎麼畫得那麼黑?怎麼不用饅頭把它擦乾淨一點?」郭明福這才知道,自己錯把饅頭當成點心。


跟著老師學了兩個月的美術課程之後,郭明福北上補習準備考試。他和陳哲老師用通信的方式保持連繫,他每週畫兩張圖,以郵寄方式寄回嘉義,老師改完後再寄回台北給他,師生就這樣通信了將近四個月。大學聯考放榜,師大美術系有將近兩千名學生報考,只錄取三十名,郭明福就是其中一個。


進了師大美術系之後,他遇到很多好老師,其中影響他頗深的,要算是畫家席德進、廖修平和陳銀輝。席德進本身非學院派人士,生前只在師大教過兩年書,後因胰臟癌而過世。郭明福有幸在師大唸書時被他教到。「席德進與其他老師最大的不同,在於他把學生當成畫家來訓練,他教學生如何把感情放進畫作裡,如何畫得很有感情。而其他老師,則是把學生當成美術老師來訓練。」而廖修平與陳銀輝老師,生性檢樸、平易近人、不擺教授大架子的行事風格,讓他十分敬重。


四十之齡  首次攀登大霸尖山


一九七七年,郭明福離開師大美術系時,以西畫組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。之後,為了維持家庭生計,十年間,他努力從事教職,四處兼職教書賺錢,完全沒有畫作。他先任教於復興商工,擔任美工科繪畫組長,後來轉到士林高商教書時,慢慢才有自己的時間可作畫。


一九八九年,郭明福四十歲,任教於士林高商。他早期任教於復興商工的學生,當時在台北縣山岳協會擔任幹部,知道郭明福一直對登山活動,有極大的興趣,便於一九八九年聖誕節,安排他參加一次登山活動,讓他親自攀登生平第一座台灣百岳——大霸尖山。


所謂「百岳」指的是,海拔三千公尺以上峻峭大山。而台灣這樣的山大約有兩、三百個。經過山岳協會選出其中一百個美麗、有特色、有意義,或有紀念價值的山,因而稱為「百岳」。


此後五年,郭明福陸續攀登了四十座百岳,也舉辦了四次以「台灣百岳」為主題的水彩畫展。礙於年齡、體力的限制,現在他已較少攀登百岳,然而,郭明福在他的生命經驗中,已攀登了六十餘座台灣百岳。


背水背米  扛睡袋鍋具搭帳棚


第一次跟著山岳協會登上百岳,郭明福內心的衝擊非常大。他第一次感受到隊員之間的關係這麼密切,彼此間互助合作如此重要,像個生命共同體。郭明福侃侃而談:「我們一隊十個人,其中大部分是登山老手,少數幾個是像我一樣從未登過百岳的菜鳥。每人都被分配到一些要帶的物品,平均約一、二十公斤重。有人背水,有人背米,有人扛睡袋,有人扛鍋具,有人扛帳棚,大家都要互相幫助,不然,如果有一人跟不上隊伍,其他人要紮營過夜也有困難。」


山友們在叢山越嶺中,彼此互相信賴。這一份純樸,在平地社會難得見到。平地社會裡,為了名利,彼此爭權奪利、勾心鬥角,都是稀鬆平常的事。郭明福正是欣賞登山隊友們的純樸,加上自己想透過登百岳的過程來自我探索,因此,就漸漸愛上登百岳的活動。他笑著說:「有人說這叫做『得山癌』。」


其實,郭明福第一次攀登百岳的歷程相當艱辛。大霸尖山像一個桶子覆蓋在中央山脈的一個山頭上。平坦的山路走完後,有一個垂直的峭壁就呈現在登山者的面前。郭明福說:「這個峭壁,就好像台北火車站前新光三越大樓的外牆一樣,有一兩百公尺高。我第一次去爬的時候,峭壁上還有鐵梯。我沿著鐵梯往上爬,爬到半途,上頭還有一百公尺才能到山頂,然而,我的腳下卻是虛無一片,看不到任何東西。我就在空中停頓了二十分鐘,思考很久。隊友們早已爬上去了,而領隊卻還在我的後面,等著我前進,他才能前進。」郭明福咬緊牙關撐著往上爬,終究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礙,完成首次攀登百岳之舉。


玉山頂上  台灣美景盡收眼簾


歷經千辛萬苦,登上山頂之後,他才發現,原來山上有如此美麗的人間仙境,雲彩、山色都很美,郭明福覺得自己可以把這麼美的景物畫下來。郭明福表示,當他覺得這個山景很美時,他會不只一次地造訪它,就像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之後,如果覺得這個朋友很投緣,他就會常常找這個朋友一樣。他後來又爬了大霸尖山有三、四次之多。他曾在大霸尖山拍攝很多照片,回到自己的畫室整理以後,再作畫。


爬了幾個月的百岳之後,一九九○年去攀登玉山時,郭明福才開始攜帶攝影器材、畫紙、畫筆、筆記本等物品上山,一邊登山,一邊為繪畫題材做記錄。別人登山,背二十公斤的物品;他登山,則背三十公斤的物品。他在玉山山頂上,拿著相機,拍攝美景;拿著筆紙,速寫、上色;拿著筆記本,記下親眼所見的美麗景象與當時的心境感受。




  郭明福水彩畫作【玉山】



受他影響之故,兒子從唸清大的時候,就擔任登山社副社長。郭明福告訴兒子:「滿二十歲那天,老爸要陪你登玉山,當作你的成年禮。」那一次,他們從半夜開始走,走到清晨,太陽的第一道曙光出來時,他們就走到了主峰。


郭明福和兒子站在山頂上,向北看到新竹,向南看到屏東,而台灣海峽和太平洋則分踞在左右兩側。這就是台灣的至高點。他要兒子對著自己的成年禮宣誓:「第一,要愛台灣這片土地;第二,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;第三,歷經千辛萬苦才登上玉山山頂,必須珍惜這個過程。」郭明福強調:「生命的意義,從平地走到最高處,其間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。


奇萊山險  夜宿成功堡心膽寒


郭明福一共造訪玉山六次。第三次時,他說服太太,陪他一起去體會登山的樂趣,結果,太太才走了十分之一的路程就開始哭。這段路程,對於一個不曾受過山訓的人而言,相當困難。太太背著重物走不動,疼老婆的他於是把太太背上的東西也扛下來,兩個四十歲的中年夫妻,體力、行動力都比不上二十多歲的年輕人,自然落後別人許多。後來有個嚮導先抵達營地之後,再折回來幫郭明福背東西,減輕他的重量後,兩人才勉強拖著疲憊的腳步,走到排雲山莊。這趟路程,別人走了八小時,他們走了十一個小時。太太幾乎是一路流淚到底,還是郭明福連哄帶騙,才讓太太完成她這一生唯一一次登百岳的記錄。




郭明福水彩畫作【奇萊山】


台灣百岳之中,奇萊山的山路不是最難走的,但是它的天氣變化之快,是最可怕的。前後十來分鐘,有時因地形變化,有時因天候變化,氣溫可能一下子陡降攝氏二十度,登山者如果不注意,常會因失溫而喪命。過去,清華大學學生攀登奇萊山的山難事件,讓人十分感慨,因此有人在奇萊山的途中,搭建成功堡,一來紀念這些山難的學生,二來讓體力不繼的登山客,在半途中有落腳處。


有一次,郭明福爬到半夜,人還在半路,便和山友決定夜宿成功堡,以便蓄積體力,等天亮再走。他們在成功堡內休憩,堡內沒有燈光,然而,牆壁四周掛著罹難學生的照片,睜開眼睛看著,閉上眼睛想著,連郭明福都覺得心驚膽跳、恐懼不已。不過,雖然如此,奇萊山的美景還是一再地誘惑著他。郭明福總共三次造訪奇萊山。


自我挑戰  「漂鳥精神」遠渡重洋


台灣百岳的畫作,每一幅都是郭明福嘔心瀝血之作,每一幅都是郭明福親身體會台灣山岳之美的感動,回到畫室,用心咀嚼後,再賦予它新的詮釋、新的色彩。登過百岳的人,會被他的畫所感動;沒登過百岳的人,會被他的畫所吸引。


二○○三年,郭明福五十三歲,拿著部份退休金,帶著他的「漂鳥精神」,遠渡重洋到美國去進修碩士學位,只為了他很心儀美國文化的包容性。所謂「漂鳥精神」,指的是人應該學習候鳥一般,在漫遊於自然中追尋生活的真理,在自然中歷練生活的能力。從登台灣百岳,到學習漂鳥精神,郭明福一直抱著這種生活哲學,在藝術領域中不斷地創作,也不斷地挑戰自己的過去。



本文收錄於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2010年出版,前衛出版社發行。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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