揭開神話的公義之旅
四十個社團協辦
為了抗議「吳鳳神話」所帶給台灣原住民在精神上、心靈上的壓迫與傷害,台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(以下簡稱原權會)結合了許多不同族別的原住民朋友,共同於九月份策劃了一次「公義之旅」。
這一連串的活動,包括九月九日上午在嘉義火車站吳鳳銅像前的抗議演講與遊行,下午至嘉義縣政府遞交抗議書;九月十二日上午到教育部陳情抗議及遞交抗議書,下午從台大校門口沿著羅斯福路、和平東路遊行到師大之後並演講;九月十九日晚上邀請學者、民意代表等在耕莘文教院舉辦「從吳鳳神話看大漢沙文主義」座談會。
至於抗議的內容則希望:
一、教育部調整以漢民族為本位的教育政策,完全刪除小學課本中的吳鳳史蹟,而代之介紹台灣原住民族歷史文化全貌之課文,以尊重文化差異,癒和民族傷痕,彰顯社會正義,達成民族間的和諧。
二、尊重原住民人格尊嚴及生存發展權益,爭取原住民平等權,籲請政府:
(1)將吳鳳鄉改名(由吳鳳鄉鄒族居民決定之)。
(2)伴隨「吳鳳神話」而花了納稅人一億五千萬建造的吳鳳神廟,必須變更其使用性質,轉變為「台灣漢族、原住民族和平紀念館」。
(3)拆除嘉義火車站前吳鳳銅像。
三、請中研院近代史研所、民族所及台灣史研究會成立研究調查小組,以澄清歷史真相,恢復吳鳳本來面目,並還原住民一個公道。
原權會這次的抗議行動做得不但相當積極,而且非常具體,因此,得到了將近四十個社會團體的協助、支持與參與。
向吳鳳銅像丟雞蛋
九月九日上午九時左右,抗議團體聚集在嘉義火車站吳鳳銅像前,把一塊寫著「吳鳳是劣士,莫那魯道(原住民抗日時代的英雄)是烈士」的白布掛在吳鳳銅像上;協辦團體也紛紛高舉標語、布條。
(請參見:綠色小組影像協會3 October 2016臉書分享,
綠色30影片回顧/39--原住民抗議吳鳳神話)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watch/?v=1199094490151096
熱鬧的場面吸引了不少圍觀的群眾及人民褓姆。然後,一連串緊鑼密鼓的精彩演講演登場,原權會會長、前會長、執行委員、鄒族同胞、牧師、神父、漢人民代、大革會學生代表……個個輪番上陣,痛陳教育政策之不當、吳鳳神話之不實,在原住民心靈上留下一個難以磨滅的傷痕。
為了表示他們的憤怒,他們先後以向吳鳳銅像扔雞蛋、燒毀教科書中有關吳鳳故事的部分等方式,來完成示威。
十一點半開始遊行,十二點到達縣政府。演講又再繼續重覆。這一切都在抗議團體的控制掌握之中。他們計劃拖延到下午一點半,請嘉義縣長出面接受抗議書,頂多兩點左右可以順利離開。誰知道,一點半以後的時間則完全脫離他們的掌握!
抗議團體正想把抗議書交給縣長,速戰速決地解散遊行群眾時,不料卻遭縣府以一招拖延戰術來「反制」。一點半,傳出現長不在(去布袋)的說法;兩點半,縣府居然要關起大門,群眾與警察在縣府門口僵持不下;三點二十三分,終於肯讓原權會及四十個協辦單位的代表進入縣府簡報室;代表們在簡報室久候縣長一小時,四點二十四分縣長才到。
民選縣長的官僚作風
原權會前會長胡德夫向嘉義縣何嘉榮縣長指出,在今年(1987年)六月一日自立晚報上,何縣長對原住民發出一些不當之言論,對原住民的傷害很大,希望縣長公開道歉。可是,何縣長擺出一副官僚姿態顧左右而言之。
談到青年對原住民抗議活動的熱心參與,何縣長說:「我也曾年輕過,你們的心情我也能體會……,我也處理過外交方面的事務……」林宗正牧師忍不住地說:「是啊!所以你滿口的『外交辭令』,敷衍了事。」
由於抗議團體中午未進食,進簡報室等候縣長之際,有人訂了四、五十個餐盒。縣長到席不久,餐盒送到了,不顧開會進行程序,抗議團體便在會議桌上用起餐來。這是一幅很有趣的畫面:吃飯的吃飯、報告的報告,縣長神情嚴肅,會議室也站滿了人,包括身穿制服的警察,及穿便衣的特務,但秩序卻是出奇得好。
當林宗正牧師在報告發言時,縣長時而低頭,時而轉頭。林牧師不悅地指出縣長沒有做人的基本禮貌,縣長態度傲慢地答:「你的話我確實有在聽,我在低頭沉思你的問題,不可以嗎?難道非得盯著你看才算有禮貌?」林牧師一氣之下,轉頭面向在座的聽眾報告,故意大聲地道:「何縣長,……」這一舉動,著實幽了官僚味很重的何縣長一默,幾乎令與會人士噴飯。
最後,原權會會長劉文雄把抗議書內容讀過一遍,並請何縣長接受。何縣長又搬出一堆藉口,把刪改教科書的事推給教育部,把吳鳳鄉更改名字的事推給鄉公所,把拆除吳鳳銅像的事推給嘉義市長。這種迂迴又不負責任的處事態度,令抗議團體無所適從。終於在幾番溝通協調之下,何縣長才接下這份抗議書。
吳鳳神話的邏輯反駁
抗議活動結束後,我們晚上趕到阿里山上樂野村的汪家,接受主人汪啟聖的熱情招待。在有酒、有菜、有吉他、有歌聲的氣氛下,聊了彼此對今日活動的看法,聊了鄒族的歷史淵源、風俗習慣、語言、音樂等文化。在這種氣氛之下,我更能接觸到原住民的真正生活面,及他們真正的想法和看法。
我們這群造訪汪家的訪客之中,只有四個平地人。我們四人當中,有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穿著紅色外套。據鄒族的朋友說,在鄒族的服飾中,紅色是最受歡迎的色彩,它代表英勇,也代表友善。因此,吳鳳「穿紅衣、騎白馬、殺身成仁」的神話,便不攻自破。其次鄒族同胞向來沒有「建廟」的觀念,更遑論為吳鳳「建廟」。原住民的宗教信仰與漢族不同,鄒族的聚會場所名之為「庫巴」,整個建築構造也和漢人的廟宇迥然不同。
第三點,鄒族出草獵人頭的習俗,並未如小學教科書上所言,因吳鳳的犧牲而停止。吳鳳已歿兩百多年,而鄒族同胞說,甚至在九十多年前仍有出草獵人頭的行動。
第四點,原住民族的出草行動,乃是為了保有自己的領土,不願外族入侵,出草的方向都往深山裡去,對象則是其他原住民,並非漢人。
第五點,傳說中,吳鳳預藏了四十幾個頭顱(台灣與滿清戰役中死亡者)以供原住民每年一顆頭顱的祭祀之用,如此持續了四十幾年。但是吳鳳不可能藏著死人頭顱藏了四十幾年,鄒族也沒有拿不相干的死人頭顱來祭祀的習俗。
鄒族的出草、祭祀(豐年祭、戰祭……)都有其宗教意義、社會意義。祭祀時,除了祭神之外,便是祭拜這個在出草行動中被殺的人,因為在他們的觀念裡認為祭神之物很神聖,故亦祭拜他。
據主人汪啟聖告訴我們,以前日治時代,阿里山的行政區都直接以部落名稱來稱之,國民政府來了之後,才名之為吳鳳鄉。他說:「鄒族殺了吳鳳,因此吳鳳這名字是跟著鄒族定居而定的。若鄒族居住在高雄縣,則高雄縣鄒族居住地亦會名之吳鳳鄉。姑且不論吳鳳史蹟有待考證,把被鄒族所殺的人之名,加諸在鄒族居住地,也是一件很不合情理的事。」
汪啟聖又舉了一則很有趣的例子來告訴我們:「現在吳鳳廟裡陳列著一些拍攝吳鳳傳時的劇照,劇中的原住民穿的是泰雅族的服裝,吳鳳可成了泰雅族人所殺的。」
原來那座花了納稅人一億五千萬的吳鳳廟,竟是陳列這些不經考證、不倫不類的所謂「史蹟」。
精神支援一片空白
我們到來吉村之後,由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吳鳳區會青年組的組長石明雄,帶領我們到附近走走。他對山地管制的問題,認為山地管制造成人口流動不方便,在婚姻嫁娶上很麻煩,貨物運銷多一道關卡,會遭到更嚴重的剝削。山地管制給原住民心態上有種被壓抑之感,「好端端的,何必被管制?」
但是,被管制之後,原住民已漸漸形成依賴政府之保護。對於年老的原住民來說,他們害怕開放管制之後,平地人會來和他們搶山地。
然而,開放也有其好處:山上產物在自由競爭之下,有更好的價錢,可以接受更多外界的觀念,希望能夠有競爭,學著如何去進步。當然,這必須是「逐漸的開放」。而不是「頓時全盤開放」。石明雄坦白地說:「在物質上,政府確實保護的很週到;但在精神上,卻給原住民一片空白。」
我們一邊走一邊聊,石明雄指了鄒族所謂的天堂--大塔山給我們看,也告訴我們一些鄒族的神話傳說。我們也看到一條不太起眼的「蘭花橋」(據說是因為鄒族的演藝人員湯蘭花比別人出資較多之故而名之)。
石明雄對山地籍貫問題頗表不滿:「嫁到平地去的人,會喪失山胞身份,而入平地籍。外地人不管是嫁到山地來,或入贅到山地來,仍保留平地籍,而且永遠不可能成為山地籍,真是很不平等,將來恐怕沒有人是山地籍了。」蒼翠的群山環繞,若不是與阿里山原住民接觸,恐怕難以察覺到層出不窮的問題。
山美村模範村民大會
我們一進入山美村,便感到它與樂野村、來吉村有著極大的不同,這兒的路都是鋪柏油的。房屋建築看來也比樂野村、來吉村好。我們到達時,正好趕上山美村舉行村民大會的時間,村民大會的聚會場所不太大,出席的人卻出奇的多,男女老少、老弱婦孺都到,會場容納不下,甚至坐到屋外,真可謂盛況!女傳道師安淑美對我說:「這兒的物質水準比較好,精神水準則比樂野、來吉差多了。」安淑美似乎暗示說,山美村是一個「順民」村。
這個村的模範村民大會,用一本三年不曾換新的會議手冊來開村民大會。在表決事情時,從他們臉上的神情也可以猜出,他們根本不知道討論的事情為何,不少年紀很大的原住民(只能懂日語及山地語,不懂國語),看別人舉手,便依樣畫葫蘆,真想不到在此地竟也有一批「表決部隊」。村民們沒有什麼民主概念,村長、村幹事、各公職人員蒞臨會場,大家竟視為光榮之至,甚至民意代表的座位都在村長之下。看來,國民黨在此處紮根紥得相當深,在基層控制上相當徹底。
綜合以上種種角度來觀之,原住民的問題牽涉的範圍頗廣,當務之急應是設法喚起原住民的民族自覺意識,唯有他們的共同意識覺醒後,才能夠慢慢地去改善、解決自身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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