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5月9日 星期一

鄒族本身的內外壓力

 文/邱斐顯

 (本文刊於198710月《台灣新文化》雜誌,「新文化焦點」專欄)

 


父老眼中的害群之馬?

 

1987年)九月二十日上午,一群旅北鄒族知青聚在師大文薈廳,商討著旅北鄒族聯誼會最近要籌備的計劃。談笑間,討論到自己社團的形象問題,以近日來原權會主辦的抗議活動所帶來的一些衝擊,鄒族知青們的言談與表情都流露出些許的無奈。然而,造成這份無奈的最大因素竟然不是任何「外在」的壓力,反而是鄒族本身「內在」的壓力。

 

由於鄒族青年到都市之後,與故鄉的長輩、父老在思想上、在溝通上都有明顯的差距。父老們仍舊以過去那種古老保守的觀念來看待他們,以為他們辦活動總是牽涉到民進黨、台獨......,一聽外界有什麼活動,總以為就是他們搞的,幾乎把這個很單純的聯誼會當成是鄒族的害群之馬。可是這群離鄉背井的鄒族知青看法卻不然,他們認為外面的社會在知識水準方面,遠超過故鄉父老的社會經驗,他們體會到鄒族人口愈來愈少,若再不與外界接觸、往外發展,便無法與外界競爭以求生存,所以他們完全犧牲自己的時間來辦這個社團活動,然而,得到的卻是「不肯支持」、「扯後腿」的閒言閒語。他們對於故鄉父老這種「不參與就批評」的態度感到很無奈。

 

衝突點是吳鳳神話

 

儘管遭受到故鄉父老的誤解,這群有理想的、熱誠的知青仍然堅決地表示,希望回鄉後多多下功夫去開啟民智,爭取父老的了解與認同。「別人也有歷史包袱,他們都能站起來。鄒族自己也該調整自己的步調了。」

 

在長期被統治的壓力與政治包袱之下,如果沒有一個「衝突點」,被統治者則無法站起來。如今,對鄒族而言,這個衝突點便是「吳鳳神話」。然而,在原權會策畫的吳鳳神話抗議活動中,挺身而出的鄒族同胞卻如鳳毛麟角,鄒族同胞甚至不敢在這次活動中與其他原住民同胞同進退。這個問題已無法從各種現象的表面來陳述,這些背後的因素,頗值得我們去深思和探討的。

 

老實說,對於小學教科書中所捏造的吳鳳神話,鄒族原住民並不贊同,可是他們並沒有發洩出心裏的不平讓社會大眾知曉,整個民族的保守性格使他們不肯參與街頭抗議活動,反而對那些有勇氣走上街頭的年輕人施加了許多無形的壓力。當然,「外在」的壓力也是有的。據說當初在吳鳳神話抗議活動時,國民黨便很緊張地召開緊集會議,商討如何應付既狀況。此外,國民黨更是利用行政上的手段來威脅吳鳳鄉各村的村長。由於茶山村村長敢站出來勇於面對事實、面對自己的良心來參與支持這次街頭抗議活動,因導致茶山村失去經費補助。「我們應該聲援茶山村,給他們精神支持。」鄒族知青有感而發地說。

 

是融合不是同化

 

目前就讀於師大地理研究所的汪明輝認為:「我們不必為走上街頭而走上街頭,不必為遊行而遊行。應該有自己的目的,這目的在於宣揚鄒族優美的傳統、道德。因此我們應該負起一些責任,不要怕和別的團體扯上關係。對於這次應參與而沒有參與,我們也要勇於承認。在原權會有心的幫助下,鄒族自己應更加積極一點。若對原權會抱持偏見,不妨走入他們的團體之中,就可以了解他們在做什麼了。」

 

旅北鄒族聯誼會在一九八三年成立,目前加入的成具有一百多人,然而據悉另有大約相同的人數在都市裏,卻不願意與他們聯繫。聯誼會在一九八七年二月十五日出了一份刊物「鄒季刊」,由於刊物上明日地揭櫫其宗旨,反而比「旅北鄒族聯誼會」更受家鄉同胞肯定。汪明輝更是建議:「鄒季刊應落實到實際工作上,必須走入社會。」這群鄒族青年很有心地為自己語言、音樂、神話傳說等各方面的文化做策畫。聯誼會的會長梁天嶺也表示:「吳鳳抗議事件雖已結束,但原住民的問題並未結束。我們不應再像老一輩的人那樣東怕西伯,那已經不合這個時代了。」

 

問及他們對「漢化」的觀點,就讀於師大國文研究所並任職於師大附中的浦忠成則認為:「漢化的說法有兩種,一是融合,一是同化。我比較贊成融合的說法,不贊成同化的說法。融合是指一方面攝取別人好的文化成為自己的,另一方面也適度地保存自己的優良文化。而同化,多半是單方面的文化襲奪。所謂鄒族是原住民中漢化程度最深的說法,應該是指融合的程度而言,因為從年祭來看,鄒族比別的族更能保存自己原始的特色,像布農族的達爾祭停頓幾十年,而鄒族的豐年祭則只有短暫地停頓一段時間。而且鄒族很早接觸外來文化,阿里山鐵路的開通便是一例。甚至早年有位酋長曾到過大陸。不過,外來的文化勢力太強大,也希望趕快把自己的文化恢復起來。」

 

平地適應確實有問題

 

對於原住民到都市以後的適應問題,浦忠成表示,所謂「困難」是主觀的看法,這完全得視自己的表現而定。如果是自己本身過於缺乏自信心,先對平地朋友設心防,刻意製造隔閡,當然會覺得在適應上有困難。「我們這群旅北鄒族知青可以說在適應上都沒問題。就我自己為例,我周遭的朋友不但沒有以差別待遇來看我,反而相當尊重我。除此之外,溝通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,試著表達自己的意見給對方,互相學習『尊重』別人不同的觀點或是生活方式。」

 

與山地生活比較起來,在都市謀生的人經濟壓力大很多。在山上生活即使一天不工作也不至挨餓;在都市分秒必爭的社會裏,不工作就無法生活,都市裏要求的生活水準較高。而且到都市謀生,大多數的人都希望能在工作上有表現,多賺些錢寄回家鄉,所以無形的壓力比較大。也正因為山地與都市的生活有悠閒與忙碌如此極端的強烈對比,更看得出在山上奮鬥的精神比較低些。就讀台大歷史系的汪立華感慨地說:「最近幾年,山上的物質享受提高很多,可是謀生能力卻沒有相對提高。」

 

在教育問題方面,學生的適應問題頗為嚴重。幾乎大部份的人在小學畢業之後都會到平地來求學,由於在山上求學競爭力小,到平地則無法趕上平地學生的功課進度,便會影響其適應力;再者,若學生家境狀況不好,對其學習效果也有很大的影響。成績不好會影響其適應力,反之亦然,成績、適應力已是環境相扣、互為因果的問題,無法單一解決。

 

至於就目前山地經濟而言,鄒族知青表示:在農業上的經營、管理、運輸、銷售各方面都缺乏適當規劃,農會只負責指導栽作,卻不負責收買,因此該賺大錢時賺不到大錢,都被中間商人剝削光了。山地經濟不太適合大量生產,因為保留地有限,大量生產有點冒險,故山地多半走高經濟農業、精緻農業的路線。他們願意讓資本主義的生產模式進入山地去開發山地經濟,但也必須顧慮到原住民的實際利益,以避免層層剝削的情況發生。他們也希望政府能夠在農業方面有「保證價格」的制度,以維持農業方面的基本生活保障。

 

應請學者專家來設計

 

談到對政府設山地文化村的看法,汪立華頗表反對:「政府何不將這筆經費用來建設山地,推廣語言、歌舞、手藝等方面來推展一個『活的山地文化』?」汪明輝則認為:「設立山地文化村,從開發觀光事業的角度來看,很顯然地經濟功能大於保存文化的功能,只不過有個樣子在那邊而已。我擔心的是,觀光所帶來的負面影響,把外面不好的事物、文化、風氣帶進山地來。」

 

另外,對於政府不顧山地平地的生活習慣、社會結構、歷史文化背景等等都大相逕庭的情況下,強把漢姓漢名加諸在原住民身上,把平地的行政制度、組織完完全全地搬到山上,他們也頗不以為然。汪明輝認為,文化相近或相同的地區應該劃分在一起才對,然而在政府行政區的劃分之下,卻變得支離破碎,有的在南投,有的在嘉義。「大概是以為原住民太強悍了,不好管理吧。」而漢姓氏是根據各族所居住的各縣市行政區所定,這種毫無歷史根據的姓氏劃分,使得原本真正的山地姓氏應為同一家族的人,冠上漢姓以後姓氏便不同,甚至搞不清楚彼此間究竟有否親戚關係。浦忠成則認為,若要山地地區能進步,行政組織的確應該適度修正與改良。例如山地地區目前由鄉公所的建設科所管轄,官僚習氣過重,實不利於原住民。如能讓鄉公所的文化科來做,並請學者專家深入研究探討,設計出一套較好的辦法來管理,應該會有助於改善山地問題的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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