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12月19日 星期四

懷念我的北一女故友J

邱斐顯


2019年就快要結束了。我的北一女好友 J也已經離開人世六年半了。


今年,2019年,我有兩次回到北一女演講的機會。一次是 5月 29日,演講的對象是在學的學妹。另一次是  9月 21日,演講的對象是資深的學姊。


         
2019/5/29邱斐顯演講海報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2019/5/29 邱斐顯(第一排左二)演講結束與「綠覺醒-北一公民論壇」的學妹們合照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9/9/21 邱斐顯於北一女校友會的演講主題


這兩場演講結束後,我心裡想著,如果我的北一女故友  J還在世,我最想分享的人就是她。


我想告訴  J,「我寫的那本書,妳看過的那本書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我把其中的一篇,拿去當做我在北一女校友會演講的題材了。」我知道,如果她在世,接著,她一定會睜大她的大眼睛,望著我說:「真的啊?」然後,我們兩人就有很多「北一女」的回憶可以暢談……但是,J已經去當天使了。


意外令人震驚  從此天人永隔


2013年  6月  8晚間  10點多,我打開臉書,訊息欄上顯示有新訊息,我點開來看,是好友 J的頭像,我想大概是她寄來的訊息吧。進入這則訊息之後,一行文字,躍入我眼前。


「我是  J的小妹,很抱歉!我大姊已於 66晚上因意外去世了!」


我震驚不已,愣在電腦椅上,是我老花眼看錯了嗎?我把近視眼鏡摘下,把臉湊近電腦螢幕,再把臉書的字體級數放大,希望我剛剛是不小心看錯的。但是,那一行字不動如山。


J的妹妹於  10點  5分留言給我。我看到她的這則訊息時,已經是二十分鐘後了。我迅速地回覆她:「妹妹,方便給我妳的電話嗎?怎麼會這樣?邱斐顯」我不知她是否仍在臉書線上。難以置信的情緒湧上我的心頭。


我急著翻找我的陳年通訊錄。我確信上個月我才看到過  J的電話號碼,只是我沒打電話給 J找著找著,我終於找到了。


顧不得深夜 10點 40分,我試著撥打手邊的電話號碼,心裡盤算著,如果這個電話號碼不正確,我只好耐心地等候 J的妹妹回信連絡了。


電話鈴響了幾聲,那一頭有人接起電話,我開口問道:「請問,J的妹妹在嗎?」對方壓低聲音說:「我是。」


「我看到妳的留言,妳姊姊怎麼了?怎麼會這樣?她遇到什麼意外?她上個月才寫了  E-mail 給我,說她看了我的書……」


「請問妳是……」


「我是邱斐顯,是妳姊姊北一女的同學,我們不同班,但是我們高中三年,每天早上都一起在巷口的公車站牌等車,一起搭公車上學……」


「我姊姊在家中跌倒,傷及頭部,發現太晚……我是用她的帳號、密碼登入,看到她與妳互動,所以想通知妳……」


聽到她這麼一說,我更震驚了,「不是在外面,是在家中跌倒……」我一直在想:身材比我高挑,身高 172公分的 J在家裡跌倒,撞到頭部,然後昏迷不醒,又因為家人發現得晚,來不及急救……就這樣離開了人世。我覺得,這種情節似乎很不真實。如果不是 J的妹妹這麼說,我很難相信這是事實。


我告訴  J的妹妹,「上個月,J寫了一封   Email 跟我連絡時,我興奮了好一陣子。J說,她看到我寫的書——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受到不少的啟發。她還主動問我是否要參加今年(2013)年底的北一女畢業三十週年的活動。我們兩個人信件來來回回了幾次……我還留了我的住家電話與行動電話號碼給她,我不確定她很久以前留給我的電話是否正確,所以我就沒有打電話給她。」


好友捎來eamil   欣然網路相逢


2013年 5月 6晚上  906J給我的電子信件這麼寫著:


「恩典    真的是恩典   在我人生突如其來的困境
因著跟妳的緣份   老天爺開給了我一條路
妳在成功抗癌後   想為台灣做的一件事
妳寫那本書    結的善緣
蒙眾神明眾菩薩的慈悲
開了我的智慧
謝謝這其中所有的美意
妳家庭事業兩頭可以得空的時候
再去真理大學找妳
感恩……




晚上十點多,我打開電子信箱,看到她突如其來的信,興奮不已,但又為她的困境擔心,因此  1017就回信給她:


很高興收到妳的來信。
妳還住在家裡嗎?
妳遇到什麼困境?
家人都好嗎?


我是個夜貓子,一直到半夜,我確信  J沒有再回信給我。第二天,57日,我直到下午才有空查看我的電子信箱。原來,一早,811就回信給我,她的答覆很妙:


「菩薩開了智慧  就沒什麼
妳現在住那裡 


光是這兩句話,就足以讓我回想起三十年前,我們天天搭車上學的光景。雖然那三年下來的對話,我幾乎都不記得了,但是她的言談舉止仍一如往常,沒什麼改變,這就是她的風格,她的調調。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,很多事欲言又止,講的話也是點到為止,再問她也不會多說。


沒等我回信給她,841她再來信,問我關於我們北一女畢業三十周年聚會的事。「對了  我們這一屆要辦同學會  妳會去嗎」


下午  430,我看了她的信,回信問她,妳呢?去不去?
於    443 回信給我,我不會去」。
下午   516,我再寫信給她,
妳們班連絡了多少人?
我們班,要找人似乎很不容易……
我現在不在真理大學教書。」


我們兩個人,這兩天來的互動,就到此為止。後來,大概各忙各的,也就沒有再繼續通信了。


我沒有想到,J的話竟然一語成讖,她說她不會參加北一女三十重聚。我開始懊悔,我那時候應該打個電話跟她聊一聊的。後來,J的妹妹跟我解釋了一些她家裡的狀況。


6月  10晚上,J的妹妹來電,想邀幾位  J的同學和朋友,在  J的告別式,分享他們和  J的互動。J的妹妹說:「斐顯姊姊,我想邀您上台分享,可以嗎?」


我回答她,「我考慮一下,再回覆妳。」
掛上電話,我轉身問蓋世,「你可以陪我出席  J的告別式嗎?」蓋世點頭。


「我可以上台去分享嗎?」我問他。
「妳不要還沒講話就哽咽或是流淚……如果妳做得到,那就去做吧!」蓋世真是我的知己,他講的,常常是事實。他知道,我這個周末,因為得知好友過世而情緒低落。


6月  8,當我得知 J的意外後,我就流淚問蓋世:「你常常說 “It’s God’s will.” 為什麼 J正在照顧她爸爸,God卻先把她帶走了?」


「我說,“It’s God’s will.” 意思是,人得先接受事實。J的過世,的確是一個意外,而人生本來就充滿了各種無法預料的意外。我的一個建中同學,當年大學聯考榜首,台大醫學院畢業的學生,後來在成功大學附設醫院任職骨科醫師,赴美深造期間,因一場大雷雨,遭雷擊中致命,當下就走了。妳要怎麼說!這種意外,誰都不願意遇到,但是他就遇上了……」


沒錯,人生充滿了各種無法預料的意外。這幾年,一些朋友先後離開人世,他們的離世也常常出乎我們的意料,其中有不少朋友是因癌症末期而過世的。


只是我難以接受,J看了我的書,還沒告訴我她到底得到眾菩薩的什麼啟示,她就離開了人世。


我翻翻找找我數十年來的好幾本通訊錄。我這一屆的北一女同學,我手邊有的班上同學的電話資料,不正確的居多。然而,只有  J的電話號碼是正確的,而我卻沒有打過這個電話,也沒有和  J講到話。


高中上學夥伴  幾乎無話不談


J和我,我們兩個人,高中三年,每天都在同一個公車站牌(204號公車)等車上學。我們不同班,但是我們很談得來。有時公車來了,另一個人還離站牌幾公尺,我們就會互相幫忙,跟司機拖延一下,讓我們彼此都能順利搭車上學。


三年的上學時光,足以讓我了解  J的個性與想法。有些事情,她告訴我一半之後,常常會接著說:「算了,不說了。」我若追在她後面問她:「妳怎麼話都只講一半啦。」她會回我:「沒關係。」這就是我認識的  J她有時話到嘴邊,還沒開口,就又吞回去了。


我們常常在等公車、搭公車之際,分享我們的感想及觀點,譬如說,學校的大型活動、班際活動、社團活動,尤其是學校強制要求我們去為國慶日練習「排字」的活動。我們都很不喜歡北一女的師長在課堂上散播那種「忠黨愛國」的思想。


J的個子比我更高,她加入北一女儀隊,下課後,常常要苦練很久。而我,有時下課後要去補數學,所以我們幾乎不曾一起搭車回家。


J和我自高中畢業後,就很少見面。雖然我們住在很相近的社區,但我們讀的是不同的大學、不同的科系,而後我們又各自工作,及出國留學,幾乎很少有機會遇到。


但是我記得,1994年,我的丈夫江蓋世第一次參選台北市議員時,因為我的娘家就在大安區昌隆里,我曾陪著他拜票。那時候,我媽媽也非常積極地在鄰里間為她的女婿拉票。有一次,我遇到了  J我告訴她這件事,她很高興地說:「我聽說了。跟妳老公說加油。我也會告訴家人,幫他拉票的。」


那一年,蓋世在大安區的昌隆里得到很高的票數。媽媽說,她也告訴 J的父母,請他們支持蓋世。因此,蓋世那時就知道我的好友  J。我能體會,此刻 J的父母一定歷經喪女之痛,雖然蓋世早已不是市議員,我希望他陪我出席 J的告別式,一起去安慰  J的父母與家人。


J  的告別式   溫馨感人


J的弟弟妹妹忍痛為  J辦了一場溫馨感人的告別式,他們不循著一般習俗,只在二殯最小的廳堂,邀請家人、親友相聚一堂,只邀請  J的高中同學、大學同學、美國研究所的台灣學弟妹,致詞追思  J生前的點點滴滴。


我答應蓋世,準備好講詞,一個字、一個字慢慢地唸,以防悲傷的情緒影響到我的致詞。  J的北一女班上同學、儀隊好友,幾乎都落淚了。我們都想不到,還沒有三十重聚會,我們就先送走了  J


2013 年,J不想參加北一女重聚會的理由,我很清楚。如果  J知道,幾年後,2019 年我竟然有機會回北一女去演講,如果  J還在世,她會是我第一個想通知與分享的北一女同學。


相關連結,請參考:


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自序


2013 悲喜交織的一年



2019年7月31日 星期三

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與《海拉細胞的不死傳奇》

 



文/邱斐顯

20190731 發表於邱斐顯臉書 Facebook: Felicity Chiu

 

九年前,20107月至9月,我正努力地寫作與編輯我自己的著作。出版一本我自己的著作,是我多年以來的心願。我的丈夫江蓋世和我考慮許久,決定請託前衛出版社幫我們設計、印刷,與出版這本書。那時候,我手中只有「書稿」,心中沒有明確的「書名」。

 

前衛出版社的社長林文欽,是我1987年大學畢業後、踏入社會時,第一個職場上的老闆。當年林文欽社長面試我時,沒有嫌棄我「只有輔大社會系的大學文憑而毫無編採經驗」,就錄用我,讓我在出版社工作;他甚至在雜誌(《台灣新文化》月刊)尚未找到主編時,讓我可以悠哉悠哉地在出版社裡盡情閱讀。這個工作,我持續了八、九個月,那是我不斷學習的最佳時機。對於林文欽社長,我一直心存感激。


1994年,江蓋世的《鐵窗筆墨》,是由前衛出版社負責。

1997年,江蓋世的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,也是由前衛出版社負責。

 

林文欽社長,不只是我「以前的老闆」而已,我們對台灣獨立的政治理念相近,對台灣文學、台灣文化的觀點也相近,他也支持蓋世的政治參與。我已經忘了曾幾何時,我從最初認識時敬稱他為「林先生」,轉而跟著蓋世敬稱他為「文欽兄」。

 

因為這一層合作關係,當我期待可以出版一本自己的著作時,我們第一個考慮的就是文欽兄。

 

那時,我手上有將近三十篇的人物訪談文稿,都是曾經刊載在雜誌上的文章。人物專訪的主角,也包括文欽兄。但是,剛開始,第一個潑我冷水的也是文欽兄。「這些人物專訪的文稿刊在雜誌上,現在妳想把這些文章集結出書?彼个,沒人欲看啦。」

「文欽兄,但是你嘛在內。」

「仝款啦。」

 

我只好暫時擱下出版的計畫。後來,陰錯陽差,我寫了一篇專訪過程的心路歷程。我女兒看到之後告訴我,她覺得這樣的寫作筆法很不錯,很像電影的幕後花絮。我們全家三人開始討論我這樣的筆法。我也覺得,訪談過程有很多「受訪者」與「撰寫者」的精彩互動,沒有放進書裡來,似乎像是缺少了什麼重要的元素。

 

因此,我開始寫「我自己的訪談故事」。那些訪談過程的點點滴滴、辛酸與甘苦、興奮與感動……,就源源不絕地從我腦海中傾巢而出。

 

我沒想到,這些文稿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,總字數竟然比原計劃「人物專訪」的文章更多。我們再訪文欽兄,商談出版的可能性。這一回,他看了之後,說:「按呢,好哦。」

 

等我把所有的文稿與圖片都備齊之後,出版社那邊也開始進行書稿編輯作業。文欽兄為這本書命名為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。

 

當時,我不了解,文欽兄為何不願意出版一本只有各個專訪人物集結而成的書。我也不了解,為何後來我寫了總共   40篇的〈訪談心情燒錄〉之後,文欽兄就「眼睛一亮」說,「按呢,好哦。」

  

直到最近,我讀了《海拉細胞的不死傳奇》,我才理解其中的緣由。

 

《海拉細胞的不死傳奇》(The Immortal Life of Henrietta Lacks)的作者 Rebecca Skloot,因為自己的好奇心,很想知道生命科學界長期以來所稱的「海拉細胞(HeLa cell)」,究竟是什麼?海拉細胞的主人到底是誰?這麼重要的細胞研究,竟然她翻遍書籍都找不到詳細資料,因而開啟她將近十年的追蹤與調查。整本書,寫的就是「她」(Rebecca Skloot)如何尋著線索,一一探訪當初醫治 Henrietta Lacks 的醫療團隊、從醫院到醫師,到細胞培養過程,以及所有的 Lacks 家族成員……

 

The Immortal Life of Henrietta Lacks 20102月出版。

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於201011月出版。

 

2010年秋天,我女兒只是一個國中三年級的學生。她讀高中的時候,有一次她告訴我,學校老師推薦她們閱讀《海拉細胞的不死傳奇》一書。當時我沒有仔細聽進去,直到最近幾個月我去圖書館借閱這本書,我女兒(此刻她已經是研究生了)又重提此事,還說她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詳讀這本書。

 

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出版之後,書中的受訪者曾道雄教授看完我的心情燒錄,很關心蓋世和我的健康狀況。我提醒他,「曾老師,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,請放心,我們現在都健康。」往後幾個月,曾道雄教授多方安排,讓蓋世和我認識賴其萬醫師(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醫學教育講座教授)。我們因此有機會與賴其萬醫師長談,交換很多意見。

 

當我閱讀《海拉細胞的不死傳奇》時,看到賴其萬醫師為此書所寫的〈推薦導讀一:海莉耶塔.拉克斯長生不死的生命〉,我的心裡更加佩服作者 Rebecca Skloot 的勇氣與毅力。

 

Rebecca Skloot 除了寫出 Henrietta Lacks 的生命故事,與其死後醫學界不斷培養其癌細胞來做研究的故事,也寫下Rebecca Skloot 自己如何追蹤這一條研究線索的故事,以及她如何與Henrietta Lacks 的丈夫、子女互動的真實點滴。

 

感謝我的女兒,當我埋首寫作時,她常常會給我一些很特別的觀點。也謝謝她常常跟我分享科普好書。她說,因為我曾經生重病,所以她對醫學研究有興趣。而我,因為她讀生命科學,所以也主動閱讀不少科普書籍。

 

感謝《海拉細胞的不死傳奇》的譯者,他譯筆精湛,令人佩服。我已經拜讀過他所譯的兩本書。譯者的筆名是「賴盈滿」,但真正的賴盈滿是另有其人,這是我看了一些文章之後,才搞清楚的。

 

相關網址:

邱斐顯訪談心情燒錄(1)/緣起/一、訪談報導.心得整理

https://felicitychiu.blogspot.com/2007/04/blog-post.html

 

 

 

 

 



2019年6月13日 星期四

Shō ちゃん 帰れ

阿昌(tshiong,日語 Shō ちゃん),轉去(tńg--khì) 


文/邱斐顯



圖說:江蓋世(左)與87歲的李榮昌前輩(右)。

地點:二二八國家紀念館

日期:2019年6月13日

攝影:邱斐顯

訪問:江蓋世

寫作:邱斐顯


1947310日傍晚,李家的日式宅舍裡,幾位律師正談論著時局變化。其中一位律師甚至遠從台中上來台北。

 

主人律師的太太在灶腳,忙著煮魷魚糜。物資嚴重缺乏的年代裡,原本律師家裡只有白米,幸好鄰居送來的魷魚,律師太太才能料理出一鍋熱騰騰的魷魚糜。

 

魷魚糜還在鍋上煮著。

 

突然,四個憲兵和四個便衣,分別乘著兩部吉普車前來。吉普車停在里長住處附近,他們八個人由里長帶著,從外面走進來。他們走進李家的日式宅舍時,氣勢凌人,連鞋子也不脫,就這樣穿著鞋子踩進李家的住宅。

 

不久,這四個憲兵和四個便衣就把家中的律師全部帶走,走到幾百公尺處他們停著吉普車的地方,把三位律師分別押上兩部吉普車。

 

李家的長子,15歲的李榮昌,跑著追著吉普車。直到李榮昌的父親,李瑞漢律師,回頭對著長子,用日語大喊:「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。這句日語的意思是,阿昌(tshiong,日語 Shō ちゃん),轉去(tńg--khì)。


他不願意讓對方聽到他跟兒子對話的內容。

  

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

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

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

 

這句話,存放在李榮昌的腦海中 72 年了。那是父親最後的身影,與最後一句交代他的話。從此,李榮昌的父親李瑞漢律師、叔叔李瑞峰律師,以及父親的好友,既是律師也是國大代表的林連宗,三人就消失在人間,連屍體在何方都無人知曉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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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613日,蓋世和我到二二八國家紀念館,與「二二八事件受難家屬」李榮昌、李慧生父女相見。李慧生與其他的二二八家屬在館內開會,蓋世和我則陪著87歲的李榮昌前輩在二樓的窗邊長談。

 

我們見過李榮昌前輩幾次面,但都在幾個餐會場合短暫相見,無法深談。因此蓋世一直希望有機會能與李榮昌前輩深入長談。

  

我們都約略知道,「二二八事件受難家屬」李家的魷魚糜的故事。1947310日傍晚,李瑞漢律師(李榮昌的父親)與其弟李瑞峰律師,以及其友人國大代表林連宗在李瑞漢律師家中,遭到國民政府憲兵第四團團長與四名便衣,以「長官請你們去開會」為由,帶走,一去不回。從此他們三人就自人間蒸發。

 

李榮昌前輩跟我們談到這段往事,幾乎哽咽。他說,那一天,四個憲兵與四個便衣分乘兩部吉普車前來。吉普車停在里長處,他們八人由里長帶著走進他家。不久,他們把他爸爸、叔叔,與林連宗國大代表帶走。當時15歲的李榮昌一路尾隨他們,直到父親李瑞漢回頭,對他講了一句:

  

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

  

這是他父親最後跟他說的一句話,也是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句話。

 

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

 

李榮昌,1932年生,是李瑞漢律師的長子,因成績優秀而進入「台北一中」就讀。日治時期的「台北一中」,即是現今的「建國中學」。那時,「台北一中」的學生以日本人居多,李榮昌是少數的「台灣人」。李榮昌的父親李瑞漢律師不接受日本殖民政府推行的「皇民化運動」,不肯另取日本姓名。李榮昌在「台北一中」就讀時,因此常在校內遭到日籍學長的霸凌。那些日籍學長因李榮昌沒有日本姓名,一直譏笑他是「支那奴」。

 

李榮昌前輩告訴我們,他後來沒有在「台北一中」讀完,就離開「台北一中」,轉到「淡江中學」去。

 

二次戰後,194510月,戰敗的日本殖民政府撤離台灣,他以為長期受到日本人欺負的日子可以結束了。他沒想到,1947年二二八事件,國民政府就對台灣人民大肆鎮壓、逮捕與屠殺。

  

李榮昌說,父親李瑞漢被帶走時,故意用「日語」大聲對他說「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。李瑞漢不願讓那些中國憲兵與便衣知道他對兒子說的內容是什麼,因此也間接保護了他的長子李榮昌,避免李榮昌也遭到被帶走的命運。

 

李榮昌前輩告訴我們,他不僅父親被帶走,次日,1947311日,他的淡江中學校長陳能通,與幾位師長也遭到相似的命運……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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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註:

①台中來的律師,即為林連宗律師。

②昌的日語發音,為   Shō ちゃん。

③「Shō ちゃん  帰れ」,是李榮昌的父親李瑞漢律師叫他「回去」(不要再跟了……)

④下方留言者,Yin Liao,是林連宗律師的外孫,廖英豪先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