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蓋世著《我走過的台灣路》
第二章 反抗
2-2 少年組黨夢(上)
黨外雜誌春秋戰國時代陣營裡,有許多志同道合的編輯作家,大家覺得,跟國民黨玩單打獨鬥,會被一一擊破,應該團結在一起,槍口一致對外,才有力量,所以在邱義仁、林濁水、林正杰等人的提議下,成立了「黨外編輯作家聯誼會」,簡稱「編聯會」。我在《台灣潮流》雜誌社上班一陣子,就提出申請,而後正式加入這個黨外新生代的雛形政治團體。
以邱義仁為首的《新潮流》雜誌社,著重於組織的發展,在加上「新潮流」本身講求紀律,因此,新潮流在編聯會擁有過半數的影響力。編聯會歷任會長邱義仁、林濁水等皆是新潮流領導幹部。一九八五年十二月,編聯會又面臨會長改選,新潮流推出洪奇昌,而其他派系的人,都紛紛放棄,反正推出來任何人,也無法跟新潮流抗衡,就乾脆讓他一人競選算了。
「號稱黨外新生代的菁英團體,怎能一派獨大,一人競選呢?」我看不慣蔣經國一人出馬,一人當選總統;同樣的,我認為黨外推動民主的團體,也應該發揮民主競爭的精神,有參與、有競爭、有選擇,這樣才能考驗民主的精神,紮不紮實。
有一天,我跟一位編聯會的朋友聊起,我說:「我要出來競選編聯會會長。」
只見他瞪著眼睛,看著我,先是咧著嘴,笑了一笑,然後大聲對我說道:「你別開玩笑了!你才剛出道,誰會投票給你,哈!哈!……」
我不理會別人的恥笑,自己寫起了傳單,一位朋友贊助我,快速印刷印了幾百份,我就這樣,抱著傳單全島去拜票。說起全島拜票,事實上,規模小的可憐,只不過是巡迴全島各地的公職服務處,找一些熱心的黨外編聯會成員,請他們支持。
我到宜蘭,請個朋友載我去,回到台北,搭火車直接南下高雄,再從高雄一路北上,有朋友,就在朋友家打地舖,沒地方睡,就投宿火車站前的破舊小旅館,一個人窩在旅館裡,撰寫即將在編聯會發表的政見稿,倒也自得其樂。
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四日,編聯會會長選舉投票日,我的競爭對手是洪奇昌醫師,他曾任馬偕醫院精神科醫師,加拿大公共衛生碩士,出自長老教會的家庭,他說的台語,抑揚頓挫,優美典雅,他是新潮流重要的領導核心幹部,後來,出馬競選國大代表、立法委員,連戰皆捷,是選戰中的常勝軍。
而當時的我,辭去台灣潮流的工作,那一陣子,沒有任何收入,我也沒有加入任何派系組織,更是黨外陣營的菜鳥,講的一口不輪轉的台語,就這樣,兩相比較之下,已經註定這場競爭,我幾乎沒有任何勝算,但我只抱著一個信念,「我沒有任何包袱,民主政治的精神,就在參與!」,因此我仍然興致勃勃的,投身這一場大家看來都是一面倒的選局。
當天票一開出來,洪奇昌六十票,我只拿十五票。主席一宣布開票結果,我馬上起立,走向洪奇昌的面前,伸手跟他握手道賀。說來也真巧,過了兩年,也就是一九八七年,因為反對國民黨制定國安法,暴發了「六一二」事件,我與洪奇昌、謝長廷共同遭到國民黨當局起訴。我跟洪奇昌成為同案被告,因此,昔日的競選對手,後來,卻共同在法庭抗爭,一起在街頭戰鬥。
我雖然選輸了,我卻得到了寶貴的經驗,原來,輸的感覺,並不是那麼苦澀,只要我樂在參與,輸贏是由歷史去評價吧!這樣的信念,支持我在未來的日子,接受更多的挑戰。十二月十五日,我那裡也不去,就留在家裡,好好的休息一天,想一想,該找什麼工作,唉,明天再說吧。
那天晚上,我就窩在房裡看厚厚的「卓別林自傳」,就讓他傳奇似的戲劇人生,暫時把我帶離開現實生活一下吧。
我看這本書,裡面提到卓別林的一段話,讓我有很深的感觸。卓別林由一個沒沒無聞的窮家小孩,因為他的戲劇天才,而聲名大噪,財源滾滾,來自各方的訪客,絡繹不絕。
他的一位好朋友奈特顧文,給卓別林一個忠告:「離開百老匯吧!」
卓別林聽了老朋友的話,也很感慨的說道:「我這麼年輕,又有錢,名氣又大,可是,我在紐約街頭閒逛的時候,卻感到孤獨而難堪……」
看了這段話,我會心的笑了起來,像卓別林這樣名滿天下的人,走在五光十色的紐約街頭,也會孤獨,也會難堪,那一時的落選,又算得了什麼呢?想到這兒,我全身都鬆弛了下來,那晚,睡得非常舒服。
十二月十九日,我為了現實的生活,不得不去向《自由時代》雜誌的創辦人鄭南榕求職。雖然我曾在《台灣潮流》待過,但他卻以老前輩的口吻,對我說道:
「你一切重頭開始,周薪二千元,哦,你是碩士畢業,好,再加個五百元,周薪二千五,……嗯,好,下周開始上班!」
一聽他的口氣,心裡就很不舒服,月薪一萬元,再加一些稿費,簡直就是叫我當學徒嘛!想到家裡的房租,期限就快到了,我也就忍住這口氣,十二月二十三日,我就正式到自由時代上班。加入自由時代,成了我反對運動的轉捩點。
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