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2月16日 星期二

2004 溪頭旅遊讀書趣

邱斐顯



圖/江蓋世書道創作A0607<親情>(局部)_彩墨宣紙2013
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圖/江蓋世父女閱讀中(2004年)。攝影/邱斐顯。



案頭上,一張照片,把我帶到十年半前的回憶。照片裡,父女倆,並肩坐在飯店大床上,墊著枕頭靠著牆壁,展書閱讀。一盞立燈,一瓶水,妝點著寧靜、悠閒的讀書氣氛。而我,是拿著相機拍照的攝影師,拍照日期,2004 年 月 23日。


「計劃」趕不上「變化」


2004 年 月 21日至 23日這三天,我們一家三口(江蓋世、邱斐顯、江佳盈)排定計劃到中、南部探訪親友兼旅遊。這三天的旅遊途中,以第二天下午以後的行程,最為驚險刺激。因為「計劃」趕不上「變化」,有些事情是我們原先料想不到的。


第二天 7月 22日早上,我們安排參訪台中國立科學博物館。我帶著女兒佳盈在博物館內參觀時,蓋世接連接到好幾個電話,他只得留在館外講電話。


午餐後,蓋世告訴我,本來我們打算南下高雄訪友,但是這位朋友來電,臨時有狀況,他必須北上。蓋世問我:「計劃欲改變嗎?」我們好不容易才排定這個假期,如果就此打道回府,我總覺得非常可惜。佳盈一聽我們有可能放棄假期,返回台北,心中也有點失望。


「無,欲安怎?咱連旅館也沒訂,就準說欲去玩,嘛著愛有目標啊!」


蓋世心中沒有特別想去的觀光景點,加上這一年來,他從政之路受挫不少,我們會安排去外地拜訪朋友,但如果單純旅遊,他興趣缺缺,提不起勁。


整個上午,蓋世在科博館外面,就有一堆講不完的電話。我擔心的是,下午,他可能仍有不少電話要講。「我來駛車,乎你專心講電話,啊若欲去都位,我擱想看嘜,想到了,在路邊停下來,咱再擱問一咧。」


我們三人都同意後,駕駛就換手,改由我開車,蓋世坐右前座,佳盈沒有變動,她一人獨自享有後座的空間。車子發動啟程後不久,蓋世的手機鈴聲就響起。我沿著市區開車,沒有目標的旅途,開著開著不知往哪裡走,有時候連要不要變換車道,我都會猶豫很久。


興起念頭訪溪頭


過一會兒,我看到往「中投公路」的指標。我突然興起一個念頭,乾脆把車子開到溪頭去。蓋世和佳盈兩人都不曾去過溪頭。我唯一一次去溪頭的經驗,是二十年前(1984 年 1月),讀大一的時候,跟著高中時期參加的社團「中華口琴會」到南部、中部巡迴演奏,我們到南投演出之前,夜宿溪頭青年活動中心。


憑著遙遠的記憶,我想帶著蓋世和佳盈,去溪頭走一走。可是,蓋世的電話講個不停。好不容易,有個空檔,我問他:「咱來去溪頭,好否?」他問我:「妳知影欲安怎去嗎?而且咱抑未訂旅館……」


2004 年時的通訊方式,有行動電話,但沒有智慧型手機,無法上網即時查詢。我們人在車內,移動中,想問溪頭旅館住宿的資訊,必須打行動電話去查號台問。


等我們問到資訊時,才知道20年前(1984 年),溪頭青年活動中心由國民黨的救國團包辦,2003 年由改立德飯店承攬住宿與餐飲的經營權。我們於是撥打電話去立德飯店,安排當晚的訂房住宿。


我沿著中投公路一路駕駛,雖然我們的車內也有全台的地圖,但是很多交通建設改變很多,省道之間有很多便捷的公路是新開通不久的,查手上的地圖,有時還不如看路標來得準確。八歲的佳盈,看著我一路開車找路,很不放心地問:「媽媽,妳知影路欲安怎行否?」


我要她放心:「路,佇咧嘴ㄟ,若不知影,咱就開口問別人,妳免煩惱。」


晚上七點多,我們隨便在路上找一家餐館,吃了一頓簡餐,順便問問老闆如何前往溪頭。老闆告訴我們,從山下到山上,大約要兩個半小時左右。


恁到底知影路否?


用餐後,蓋世說:「暗時行山路,我來開車吧,妳甲我鬥看路標。」沿著老闆給的指示,我們一路前進,車子越是開往山路,光線也越來越暗。我知道一整天下來,佳盈已經非常疲倦了,就對她說:「佳盈,妳若愛睏,就先睏一咧,到旅館時,阮遮甲妳叫起來。」


以往,每每聽到我這麼說,她通常會乖乖先睡,這一晚,卻不然。她很安靜,坐在後面,我雖坐在副駕駛座,仍然感受到她的清醒。我了解她為什麼這麼安靜。我說:「佳盈,妳是不是驚驚?不敢睏?免驚!爸爸、媽媽不是攏甲妳做伴?」


她的聲音開始有一點發抖,「恁到底知影路否?車愛擱駛外久才會到位?」
「真緊啦,擱無外久。那咧頭家不是講,咱大概擱駛一點鐘,就會到位。」
「但是歸路暗摸摸,攏無什麼電火,我會驚驚……」
「免驚,若無,妳甲目睭瞌起來,攤咧就好。媽媽欲幫爸爸找路,無法度坐佇後壁陪妳。」


又過了將近十五分鐘,換爸爸開口了,「斐顯,妳確定這條路是去溪頭風景區的嗎?我也有淡薄仔沒把握啊。抑無,咱若在路上看到別家旅館,咱就來去,彼間什麼立德飯店,到時再取消。」


「你想欲去嘟一間飯店?」
「我會記咧有一位好朋友,說他蹛過溪頭的『米堤大飯店』,這呢晚啊,咱若先到米堤大飯店,咱就來去蹛……」


我們三人在昏暗的山路裡,尋找路標,想看看哪條路可以通往米堤大飯店。好不容易在路邊看到一個指標,說往前幾公里可以抵達米堤大飯店。我們的車子往那個方向又走了五分鐘,山路一片黯淡無光。


米堤飯店暗趖趖


「蓋世,這條路是欲去米堤大飯店的,沒錯吧?你確定米堤大飯店有開佇嗎?我記得幾年前電視曾報導過,干那親像有一個風颱的緣故,米堤大飯店嚴重受損……」現在,連我也沒把握,到底米堤大飯店是否還存在?接著我聽到佳盈說:「我看到遠遠的所在,有一間真大間的厝,真像飯店,但是攏全暗趖趖……」我們沿著她說的方向看去,果真如她所言。


這下可好,米堤沒了,我們調頭走,回到原來的主幹道,再去找立德飯店。既然在地人都這麼說,我們就耐心沿著路標的指示開車前進吧。過了很久很久,我們終於看到有幾戶店家,稀疏的燈火,總算讓我們燃起一些希望,看來應該是離園區不遠了。


我們抵達立德飯店時,已經是深夜十點多了。我們辦好手續,將近十點半。走進客房之後,我們三人如釋重負,折騰一天的波奔與勞累,總算暫時告一段落。


次日(全家旅遊的第三天),月 23 日早上,我們三人都想睡到自然醒,因此沒有刻意設鬧鐘鈴響。早餐過後,我提議去園區走一走,看一看大自然的景物。但是蓋世因為腳痛,無法步行久一點,他表明不想去外面走走,他想留在客房裡看書。


「佳盈,妳呢?好不容易一趟山路來到溪頭,要不要去吸收一下芬多精?」我問。


溪頭旅館讀書樂


「就我們兩個嗎?爸爸在飯店房間裡嗎?」她反問。不久,她又補了一句:「我看,我跟爸爸留在房間看書好了。」


我想起 20 年前,一大票愛吹口琴的夥伴們,在夜晚演奏會結束後,從台中驅車到溪頭夜宿,第二天一大早就分組各自帶開,每個小組都嘻嘻哈哈、精神抖擻地到處留念拍照,四處遊玩……一群人和三個人的旅遊,幾乎是天壤之別。


最後,我只好少數服從多數,加入江家讀書行列。雖然人就在難得能到的溪頭美景之中,但是我們去園區走走的動機已不強烈了。看著江家父女緊緊依偎在一起,各自閱讀自己的書。窗外的美景,遠不如這幅親子閱讀樂,我放下手邊的書,拿起相機,對準這兩個專心閱讀的父女檔,咔嚓一聲,按下快門,留下一個難忘的影像。


我們一家三口,讀到近午時分,收拾行囊,到飯店櫃台結清後,駕車離開溪頭。這是我第二次拜訪溪頭的回憶,也是江家父女第一次的溪頭之旅。



往後幾年,我們每次提到溪頭印象,看到這張父女閱讀的照片,佳盈就想起那個讓她害怕的「深夜,摸黑,開車很久,找不到路」,以及「米堤大飯店,關門中」的回憶。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2014年11月23日 星期日

邱斐顯訪談心情燒錄(12)/危機/四、千呼萬喚始出來

文/邱斐顯

  
圖/江蓋世書道創作 F0301<危機>_彩墨宣紙(2013


十二、千呼萬喚始出來


我把和劉團長的對話,告訴了蓋世。我自我挖苦道:「不知道這篇訪談,能不能順利刊出?稿費有沒有著落?」蓋世和我不時有共同的感慨:台灣本土文化界的文字工作者、本土藝術界的藝術工作者,或是藝術團體,甚至是出版商,長期在資金不甚充裕的情況下,慘澹經營。這種情況,即使在二十一世紀政黨輪替後的台灣社會,依舊如此。就這一點而言,民進黨政府,還有很大的改善空間!


我專訪劉團長的進度,老是受到外來因素影響,一路走走停停,我沒辦法,只好也同時訪談其他人物。我專訪劉團長的計劃,直到二月廿二日那天的深夜九點半,才得以進行,而劉團長則儘量配合,我們兩人深談一個多小時。


我在幾天內把劉團長的這篇專訪完成。二月廿七日上午,我寫完劉團長的訪問稿後,隨即把文稿傳真給他,請他看看文章內容有無筆誤之處。劉團長在忙,無法立即看稿,但他答應一定看。當晚九點半,他打電話給我,仔細地告訴我哪裡該補充,哪裡該更正。從他認真的態度,看得出他多麼的慎重其事。


二月廿八日,我把文稿交給雜誌社。其間,我曾再三拜託河洛歌子戲團助理,儘快把照片交給雜誌社,以利美編作業。我交稿後,心想,大概就照往例,就等著周四雜誌出刊。


那一期雜誌,在周四傍晚如期出刊,但是,我卻怎麼也找不到我寫的那篇劉鐘元團長的報導。那一天,我極度納悶,不斷地自問,到底哪裡出問題?雜誌社完稿後,工作人員就休假一天,我也不知該找誰去問。這篇文章未能如期刊出,著實讓我的自信,備受打擊。我難掩受挫情緒,蓋世則在一旁安慰我,笑著說道,「沒關係!世界大文豪,就是常常遭到退稿,乃成大師啊!」


周五中午,劉團長也來電問我:「邱小姐,妳不是說那篇文章會刊出來嗎?那會找攏嘸?」我只好向他解釋:「我嘛不知影為什麼,我愛擱敲電話去問看嘜咧……」那天下午,我鼓起勇氣,打電話問雜誌社編輯,是不是文稿有什麼狀況才沒刊出?編輯急忙解釋,因為美編認為圖片不夠,所以這期暫不刊登,他同時說,希望河洛歌子戲團能趕快提供圖片。


這席話,總算讓我心頭大石落下,原來,雜誌社編輯不用我那篇訪稿,是等不到好照片,而不是我的文稿有問題。周五下班前,我趕緊打電話提醒劉團長,請他務必協助,下周二以前,快把圖片交給雜誌社,否則又將看不到。


劉團長的專訪報導,就因圖片延宕,直到第520期(2006311~17日)的雜誌才得以順利刊出。這一期的雜誌,版面安排上,以圖片跨頁的方式,來處理河洛歌子戲團精彩的劇照,及劉團長的個人照。這篇文章一共占了六頁的篇幅。這是我在《新台灣新聞周刊》寫稿以來,篇幅占得最多的一次。


這篇專訪刊出後,劉團長打電話跟我道謝,我聽得出來他興奮之情。我迫不及待把這種愉快的心情與蓋世和佳盈分享。


「老婆,妳要對自己有信心。劉團長追求台灣價值的用心,值得我們報導,也值得社會大眾去肯定。」


上周,我誤以為文稿被拒,心情受挫,但現在一看到劉團長專訪報導刊出,我精神為之一振,幾乎是判若兩人。沒錯,人生在世,浮浮沉沉,世事難料,往往不能事事如願,如何面對打擊,如何克服預期外的挫折,倒是有待磨練。


我知道,劉團長對這篇專訪感到非常欣慰,因為這篇文章自從在《新台灣新聞周刊》網站刊出後,河洛歌子戲團網站就與《新台灣新聞周刊》網站連結。



延伸閱讀:


河洛團長劉鐘元  台灣歌子戲推手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2014年11月15日 星期六

邱斐顯訪談心情燒錄(11)/危機/三、網路電話.遠距暢談——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

文/邱斐顯 



圖/江蓋世書道創作 F0302P2<危機>_彩墨宣紙(2013


十一、網路電話,遠距暢談


提起林清財教授的訪談,我就得感謝曾道雄教授的推薦。我曾經拜託曾老師幫我推薦訪談人選。他擬了幾個名單給我,其中一個,是他的學生林清財。我先上網搜尋,簡單查閱他的基本資料,知道他專攻「民族音樂學」。


我大學讀社會系,因此對林清財的「民族音樂學」很有興趣。我連絡上林清財以後,他告訴我,他家在台北,但因教職的關係,他受聘擔任台南女子技術學院的專任講師,接著轉到高雄餐旅學院,擔任通識教育中心主任,直到二○○六年寒假前的學期為止。寒假過後,台東大學音樂系聘他擔任籌備主任,他又將從高雄轉到台東去。新學期,新開始,他也為新工作不停地奔波。


不過,他一聽到,曾道雄老師推薦他接受訪談,就不再推托。我們先以電子郵件互相連絡,他也傳來他研究台灣平埔族的文字資料,約有十五個文字檔,讓我提問之前,參考備用。


我讀了林老師的資料後,才知道他的學術著作甚豐。我擬好題目,準備跟他約定時間做訪談。但是,他剛到台東大學沒幾天,所有網路系統都尚未架設完全,我們之間的通訊方式,有所困難。我這次訪談,他因學校事務繁忙,根本無法抽空回到台北。我們兩個各在手機的兩端,彼此不斷地想辦法,來解決這個有點棘手的問題。


「林老師,我們能不能用Skype做訪談?」最後,我只好問看看這招行不行得通。我也知道,再不然,只好用長途電話做訪談。然而,雜誌社所能給付的稿酬,非常微薄,長途電話一談,恐怕全部的稿酬,也抵不了電話費。


「我外甥好像有Skype。我問問看,有的話,就方便了。」林老師靈光一閃,想到了這個方法。


謝天謝地!他的外甥真的有Skype及麥克風。二○○六年二月十二日週日晚上九點半,我們藉著Skype的網路電話,我在台北,他在台東,兩地相隔數百公里,我們暢談了一個半鐘頭。拜現代科技之賜,我做了一次相當深入的「遠距離訪談」。


二○○七年五月,我想要出書,曾數度與林老師聯絡。我告訴他,這篇訪談文章的點閱率相當高,他對我說:「真的嗎?妳是學術圈以外第一個訪問我的人!」如果不是曾道雄老師的關係,我就無法訪問到他。我完成林清財專訪之後,深深感到,訪談這位民族音樂學者,好比「尋寶」一樣,非常有成就感!


我的訪談寫作過程中,常常擔心很多事,譬如:如何確立受訪者名單?他們願不願意接受邀訪?訪談時間如何配合?……等等。我邀訪過兩位專業人士,他們受訪的意願不高,我努力了很久,最後還是放棄。其中,有幾位受訪者,從計劃邀訪,一直到訪談文章刊出,這段時間,歷經了數個星期之久。最典型的人,就是河洛歌子戲團的團長劉鐘元先生。


二○○六年一月十三日,我剛完成許亞芬的訪談文稿。一月十四日,城東扶輪社的前社長張宗達醫師來電,邀我們一月十五日到台北市城市舞台,觀賞河洛歌子戲團的【東寧王國】。張宗達醫師知道我們一家三口都喜歡看歌子戲,連十歲的佳盈也在受邀之列。他表示,這是扶輪社支持台灣本土藝術的方式之一。這次,有好幾個社團集資,邀請河洛歌子戲團再度演出【東寧王國】。這樣一來,戲團有演出機會,二來,更多觀眾能欣賞到好戲碼。


蓋世勸我,過去數個月來,我為了訪談工作,一周接著一周,不停地忙碌著,連假日也無暇為佳盈安排親子活動,這樣不好。我們兩人商量一番,決定接受張宗達醫師邀請,當天是星期日,我們帶著佳盈,也帶著放鬆的心情,全家出動,去欣賞這齣台灣歷史大戲。


開演前,我們在觀眾席上,遇到了河洛歌子戲團的團長劉鐘元先生。蓋世上前去與他寒暄問候。隨後,我們專心看戲,全神貫注。我深受感動,也很佩服編劇陳永明的改編功力。散場後,我突然想到,如果能邀訪【東寧王國】的編劇,應該很有意義的。蓋世也贊同我的想法。


一月十六日,中午十二點廿分,蓋世寫好一份文稿,傳真給劉鐘元團長,告訴他,我想邀訪編劇陳永明。劉團長收到傳真,立刻回電給蓋世。蓋世和劉團長在電話中,簡短交談了十幾分鐘。蓋世掛上電話後,對我說:「劉團長一直跟我強調,這齣戲從籌備到演出,是他的構想,他為了想表現這段台灣歷史,特別找到郭弘斌寫的書《鄭氏王朝--台灣史記》來參考。……」


我聽得出蓋世的意思。這時,蓋世也突然腦中靈光一現,說道:「是不是該調整方向?」接著,蓋世又提醒我:「斐顯,上網查查劉鐘元團長的相關報導吧?」。


幾分鐘後,我告訴他搜尋結果:「有關劉團長的報導,大都是跟河洛歌子戲團相關報導,但是若要找出一篇深入報導劉團長這個人的文章,我找不到!」


「那就對了。」蓋世的大姆指與中指彈了一下。「劉團長不就是最佳人選嗎?他長期奉獻台灣的歌子戲,默默耕耘,但因為他是團長,不是台前光鮮亮麗的演員,未受大眾青睞,我們邀請他接受訪談,妳來報導他,給予他應有的肯定。他一生奉獻台灣歌子戲的精神,不正是我們最想報導的『台灣價值』嗎?」


蓋世的話,一語中的。我接受這樣的建議。五十分鐘後,下午一點十分,我們再傳真一次,邀請劉鐘元團長受訪,但沒得到立即答覆。


隨後幾天,我忙於曾道雄老師的訪談與報導,一月廿日,我們再傳真給劉團長一次。他可能手邊的事情非常忙,我沒聯絡上他。過完農曆春節,二月六日那天,我再傳真一次。這回,他總算答應了。我得以親自邀請劉團長接受專訪。電話中,我問:「劉團長,您方不方便提供河洛歌子戲團四大台灣本土劇的DVD,讓我參考後再向你提問題訪談?」


「好啊!邱小姐,不過,妳知影嗎?阮河洛歌子戲團『真散』,『散甲欲乎鬼抓去』,妳是不是會當用『買』的方式,來買阮的 DVD?」劉團長的聲音雖然微弱,但是,我一聽,心頭愣住一下。


我在網路上,看過網友留言,提到河洛歌子戲團的經濟窘況,心知劉團長的慘澹經營。但是目前,我自己也經濟吃緊,靠寫稿維生,我停頓了一會之後,只好開口說:「喔,劉團長,欲按怎買咧?」


「我叫公司的小姐,去郵局用寄包裹的方式寄給妳,妳收到貨才付錢啦。」
「四支影片,我要付多少錢?」
「大概一千六、七百箍啦!」


我已經問到這個地步了,不買的話,似乎說不過去。我只好告訴劉團長:「請小姐把DVD寄來,我會付款。」


延伸閱讀:


1、漢人學者林清財  熱情研究平埔族音樂


2、河洛團長劉鐘元  台灣歌子戲推手


上述兩篇文章,收錄於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
2010年出版,前衛出版社發行。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
2014年11月2日 星期日

邱斐顯訪談心情燒錄(10)/危機/二、寫稿交稿.危機處理——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

文/邱斐顯

  
圖/江蓋世書道創作 F0301P1<危機>_彩墨宣紙(2013



十、寫稿交稿,危機處理


我確立了訪談的核心價值,決定找曹欽榮訪談。他忙裡抽空,我們敲定時間,於二○○六年二月八日下午電話訪談。訪談結束後,我在三日內完成這篇文稿。通常我盡量在週二中午以前完成文稿,讓受訪者有幾個小時的時間,親自看看我的文稿是否正確無誤,然後在週二下班以前,把文稿傳到雜誌社,以便如有問題,還有週三一個工作天可以處理,《新台灣新聞周刊》完稿時間是在週三午夜前,之後雜誌社的編輯們,就把稿交到印刷廠去。


在我整理曹欽榮的訪談文稿時,家人卻發生了一個意外的突發狀況,致使我的完稿進度,顯得匆忙且紊亂。我於(二○○六年)二月十一日(週六)開始動筆寫稿。二月十二日(週日)下午,蓋世告訴我,他的背不知是扭傷,還是拉傷,他覺得有點痛。我們打算先觀察看看。這一天深夜,我趕著進行另一個訪談。


二月十三日(週一)上午,蓋世的背還是不舒服,我們先到附近診所看診,醫生開了一些幫助肌肉鬆弛的藥給他。我利用空檔,繼續寫作。到了傍晚,蓋世覺得疼痛加劇,我們決定先開車去安親班,接佳盈下課,然後,再到附近的教會醫院掛急診。


到了急診處,我必須把車子開去停車場,無法陪著他們父女兩人,只好讓十歲的佳盈,陪著背痛的爸爸去掛號。等我回到急診處,佳盈已經幫他爸爸寫好就診資料了。


後來,急診處的醫師來看診。這個醫師年紀很大,看起來像是該退休的人。他開口問診時,由於口音很重,說起話來,語焉不詳,我們三人常常聽不清楚他說什麼。蓋世簡單陳述病情後,一再告訴他說:「我現在背部很痛。」這個醫師在病歷表上寫了些診斷,接著就要蓋世躺在急診病床上,說要打針治療,並要我拿著批價單,趕快去繳錢後,拿藥來注射。


這個醫師看診態度不佳,對病患也不親切。蓋世注射後,立刻感到一陣嚴重暈眩。


「斐顯,妳去問問他,我是不是對他開的藥物過敏,我現在不只背痛,而且頭暈,整個人癱軟無力……」蓋世在病床上對我說。


我上前問了這位醫師,他的回答是:「我開的藥可能比較強一點,讓他躺著休息,等一下就會好了。」
「要躺多久?」
「四、五十分鐘吧!」


我想到佳盈跟著我們團團轉,還沒吃晚餐。我吩咐佳盈留下來陪爸爸,我則到便利商店去買些壽司回來,充當今晚的簡便晚餐。過了二十分鐘,蓋世還是表示他極度不舒服。這次,他要我推著病床,他要親自問問醫師。


「醫生,剛剛到底注射的是什麼藥,我非常不舒服。」
「真的嗎?怎麼會呢?……喔,那可能跟你的體質有關……別人打這個針沒有你這麼嚴重的反應啊!」


「醫生,這真的是止痛的藥嗎?」我追問。
「是啊!」他的口氣聽起來很不耐煩。「我給的是嗎啡,他等一下應該會覺得好一點啦。」說完,他轉身就走。


「什麼?!那個醫師給我--嗎啡,難怪我馬上暈眩不已。」蓋世很訝異他聽到的話。


「他怎麼可以不事先講,就直接注射嗎啡?」我很生氣,過去化療的經驗告訴我,除非痛到不能忍,否則能不用嗎啡,就不用嗎啡。這個醫生竟然不事先告知病人,就對病人下嗎啡。「這個醫生真是有夠『烏魯木齊』!」


生氣歸生氣,我們還是等到藥效全退了之後,才離開急診處。折騰了一個晚上,我們三人回到家之後,各忙各的,佳盈寫她的功課,我寫我的文稿,蓋世則是躺著休息。蓋世為了轉移疼痛的注意力,就躺在床上聽著俄文錄音帶。


次日(二月十四日)星期二早上七點半,我送佳盈上學後,因事外出,直到十點半才返家。我一踏進家門,客廳、書房都看不到蓋世的身影,走進臥室,卻看見蓋世的雙眉皺在一起,身體僵直,很不舒服地躺在床上。我嚇了一跳:「蓋世,怎麼了?」


「我想,這兩天的不舒服,……應該是椎間板嚴重突出的老毛病又犯了,今天早上,我原本以為昨天治療過,狀況比較好了,我就在床上做一點瑜珈,結果,一不小心閃到腰,痛死了!……連要移動一步,去拿手機打電話給妳的力氣都沒有……」


「現在,我們要怎麼辦?」
「我看,我可能要住院了。妳幫我把東西收拾一下,開車載我去市立醫院吧!」


我一邊整理他住院要用的物品,一邊想著還沒處理完的文稿。「我把東西收好了,但是,你等我一下,我總得把文章傳給曹欽榮。」我趕緊在最短的時間內,將文稿傳到曹欽榮的公司,我告訴曹欽榮:「我家裡臨時出了一點狀況,麻煩你看完文章後,幫我修改,再回傳給我。」


接下來好幾個小時裡,我把蓋世載到醫院去,蓋世的姐姐也來幫忙。急診,X光檢查,辦理住院手續,把病床從急診移到住院病房……等等,光是這些事情,就讓我們忙得不可開交。蓋世的建中同學,醫院的骨科醫師--陳宏明也趕來了。「沒錯,你說的對,就是椎間板突出。現在先幫你止痛。我看,你還是乖乖留在病房,休息幾天吧!」他聳聳肩,瞇著眼,面露「很抱歉」的微笑神情,安慰蓋世。


下午五點多,蓋世疼痛的狀況稍有緩解。他提醒我:「斐顯,我現在好多了,你可以回家了,你的稿子還沒處理完,而且佳盈也快要放學回家了。」我最好趕在下班的塞車潮之前,把車子開回家。


回到家,要處理的事情很多,我覺得自己就像陀螺一樣團團轉。直到佳盈入睡,我才有時間坐在電腦桌前,仔細瞧瞧自己昨天寫好的文稿。深夜,我和蓋世互通電話,他的狀況穩定許多。最近兩、三年,除了他去莫斯科之外,我們幾乎沒有分開過,我笑著對他說:「老公,情人節快樂!」他笑了出來:「哎呀,我怎麼挑在情人節閃到腰,還住院?」這是很難得的經驗。


折騰了一天,我累了,我沒再用網路連線,也沒去看電子信箱,我比平常還早入眠。第二天上午,忙完一堆家事之後,我檢查一下電子信箱,曹欽榮已把修改好的文稿回傳給我。不過,他用的是另一種修改文件的軟體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的,我還在研究這種軟體的時候,蓋世從醫院打電話回來,他交待我幫他處理一些事情,他說:「妳等一下要不要過來病房,和我一起吃午餐?」


「太趕了,我手邊的事還沒做好,我下午再去病房看你。」那篇稿子還沒搞定,我心裡有點壓力。


好不容易,我總算把要修改的文章處理好,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,我胡亂吃了一些可以止飢的麵包、牛奶,充當一頓午餐。隨後,我打電話給曹欽榮:「曹大哥,請你再幫我看一下,如果完全沒問題,請你幫我傳到雜誌社,好嗎?我等一下還要趕去醫院。」曹欽榮本人也常常在《新台灣新聞周刊》上寫文章,他寫的大多是與他的本業(博物館設計或展覽)有關的文章,所以交稿流程他也很清楚。


我掛完電話,有點心虛,這本該是我要做好的事,現在卻要麻煩受訪者幫我。但是,我的時間的確不夠用。我心裡急著要到醫院去,沒仔細與曹欽榮詳談,只知道他似乎也很忙碌……。


蓋世的狀況,比昨天好很多。醫生也說,明天應該可以出院。今天有好幾個朋友來病房探視蓋世。我一直待到傍晚才離開他的病房。


晚上九點多,雜誌社的編輯突然來電,他們沒有收到我的文稿。「啥米?……哪會按呢?」我趕緊連絡曹欽榮。「哎呀,我一忙,看完後,竟忘了傳……」曹欽榮連忙抱歉說道。


文稿要傳不難,但是沒有圖片,才叫我傷腦筋。「曹大哥,圖片部份,你是否可以幫幫忙?」我焦急地問。「好,文字部份你傳給雜誌社,圖片部份,我來叫雜誌社美編處理,我以前給過他們一些圖檔,應該可以派上用場。」


短短的四天,電話訪談,電腦桌前,雙手飛鍵,送蓋世入院,又返家趕稿,接送女兒,張羅用餐……電話聯絡,確認圖稿上傳,深夜十點,我的交稿危機,總算解除,但我已精疲力盡了。


延伸閱讀:


曹欽榮 人權設計師、和平博物館


本文收錄於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2010年出版,前衛出版社發行。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
2014年10月30日 星期四

邱斐顯訪談心情燒錄(9)/危機/一、重返校園.進修深造——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

文/邱斐顯



  
圖/江蓋世書道創作 F0301P2<危機>_彩墨宣紙(2013


九、重返校園,進修深造


我在訪談寫作期間,也曾拜託朋友推薦值得訪談的人士。有一次,我請好友胡慧玲幫忙推薦。胡慧玲從黨外時代就投身於鄭南榕《時代》系列雜誌,並擔任雜誌總編輯。一九九○年代以後,她長期在陳文成文教基金會工作。她以文字表達情感的功力,相當深厚,許多人物傳記由她寫來,歷歷如繪。


胡慧玲建議我:「曹欽榮在建築與人權的領域裡,努力頗久,像『二二八紀念館』、『鄭南榕紀念館』、『綠島人權紀念園區』、『國家人權紀念館』,他都參與設計,他應該值得接受訪談。」


提起曹欽榮,我不禁想起在胡慧玲家裡,與曹欽榮認識的情景。二○○五年七月廿九日,林世煜和胡慧玲夫婦邀請幾個好友,到他們家聚會,聊聊中年人士的讀書經。曹欽榮夫婦,蓋世和我,都在受邀之列。胡慧玲相當好奇,像曹欽榮與江蓋世這兩位中年男士,一個五十三歲,一個四十七歲,還如此努力地重返校園,在學問上進修,攻讀博士學位,到底有什麼動力?而以這個年齡再深造,有什麼優劣之處?


「『老』學生其實比較清楚自己真正想要學的是什麼。」曹欽榮一語道破。他唸的不是熱門科系,而是台北藝術大學裡比較冷門的「博物館研究所」。


「年紀大了再啃書本,吃虧的是,記憶力不如當年。」蓋世自我解嘲之後,又接著補充,「但是,見過世面多,對事情的理解、思考能力,比自己年輕時強了許多。」


曹欽榮於二○○五年時,決定再深造,但是蓋世卻是早於二○○一年的九月,就有了深造的念頭。那時候,他第一次想轉戰立委,卻於黨內初選落敗,因此,除了繼續忙於市政質詢與選民服務,另一方面,卻也開始深思他未來想做的事。蓋世常常和我討論:「如果不做議員,能做什麼呢?」蓋世一再對我說:「我好想再回去讀書!」二○○二年二月,雖然該年年底有著選舉的壓力,蓋世還是堅持申請莫斯科大學亞非學院,進修「國際關係」博士班課程。


往後幾年,蓋世進修,利用寒暑假,飛到莫斯科去,參加研討會,交報告,筆試,口試。他在家裡的時間,不是上網研讀資料,就是埋首書堆,整理他的報告。雖然是莫斯科大學的博士班課程,不過,因為他的俄文程度,剛開始時,實在太差了,幾乎把二十五年前在台大修了兩年的俄文,通通還給台大老師。莫斯科大學的老師只好讓他一邊進修,一邊要求他補強俄文。初期的報告准許他用英文寫,但將來論文必須以俄文完成。他為了趕報告,常常用手寫英文草稿,我再幫他處理英文打字。


我們都沒有想到,我們的女兒,八歲的佳盈,竟也成了爸爸的小幫手。有一回,蓋世用他慢如牛步的英打,辛苦地把手稿打成電腦文件檔。佳盈嫌他速度太慢,於是從她的書桌,轉頭到電腦桌前,湊到蓋世的臉頰旁邊,對她爸爸說了一句:「我來吧!」蓋世半信半疑地說:「妳會幫爸爸英文打字?」佳盈迫不及待得跳上電腦椅,笑道:「我來!我來!」


佳盈五歲開始接觸電腦。我不希望她只會玩電動,因此鼓勵她把喜歡看的英文書,用英文打字儲存成電腦文字檔。她也喜歡彈鋼琴,我趁機教她學會英文打字,讓她練習用雙手打字,就如同練琴一般,所以她的英打速度也被我訓練得很快。當佳盈說要幫忙打字時,起先蓋世還不相信佳盈做得到。直到蓋世親眼看見,他才相信,哇!佳盈的英打速度,令人嘖嘖稱奇。


這段期間,我們也正好遇上一件很巧合的事情。我們的鄰居好友江曉娟,借給佳盈一本很棒的書。


曉娟很重視子女的教育。她小我五歲,不過,她的女兒莊詠晴,比佳盈大一歲。我們偶爾站在公寓門前,聊聊彼此對教育的看法,有時站著一聊,就聊二十分鐘以上。


曉娟買了一本翻譯的少年小說,給她的女兒詠晴看,書名是《雷夢拉八歲》。這本書的作者是比佛利.克利爾利(Beverly Cleary)。這本書曾獲得一九八二年美國紐伯瑞(Newbery)兒童文學銀牌獎。詠晴看完這本書之後,曉娟極力向我推薦這本書,她認為佳盈一定也會喜歡。因為佳盈和詠晴兩人,就在八、九歲之齡。而這本書的主角雷夢拉,正是這個年紀。



 圖片來源:
http://www.amazon.com/Ramona-Quimby-Age-Beverly-Cleary/dp/0380709562



愛好閱讀的佳盈,看見從曉娟阿姨那裡來的新書,迫不及待馬上一睹為快。佳盈讀完這本書之後,頗有很深的感觸,她告訴我:「我的情形跟雷夢拉有點像。」我尚未看到書,根本完全不知道她所指為何:「真的嗎?哪裡像?」她的回答很俏皮:「雷夢拉的爸爸--昆比先生,想要當一個美術老師,去教學生美術,所以他辭掉工作,專心讀書,回到大學選讀藝術課程。」她還把書中的這段話,找出來給我看,然後說:「爸爸就跟昆比先生一樣!」


看完這本書,佳盈也為她的爸爸中年進修而感到驕傲。原本有一些我們必須花時間為她解釋的狀況,她在書裡都得到了解答。她甚至也從書上學到,雷夢拉的爸爸因為要唸書,所以換成媽媽扛起家庭經濟擔子,全家人在這一段時間裡,都必須共體時艱,縮衣節食,節儉度日。「我們家的情形,和雷夢拉.昆比的家裡情況很相像。」這本書給佳盈的影響可說不小。


中年進修的男士們,為了自己的「理想」而重拾書本,實在值得敬佩。蓋世如此,曹欽榮亦然。我記得一九九一年暑假,我在英國修完碩士課程,正著手書寫碩士論文之際,有一位年約六十歲的加拿大籍女士,轉來我的隔壁宿舍暫住一個半月,為的是完成她的「英國文學」博士論文。我也曾好奇地問她:「妳的年紀很大了,妳還在乎學位嗎?」


她回答我說:「我以前就一直很想完成這個夢想,然而,結婚、生子,我人生的規劃卻常常變動,現在才來修博士,的確有點晚,連我的孫女都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,但是我很高興我終於能達成這個夢想。」事隔十多年,這位博士阿嬤的面貌,我已不記得了,但是她追求夢想,鍥而不捨的精神,卻深留我腦海中。



延伸閱讀:


曹欽榮 人權設計師、和平博物館


本文收錄於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,2010年出版,前衛出版社發行。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