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6月29日 星期六

與受苦的人,共同受苦難: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的楊啟壽牧師(4)文/邱斐顯


「壓傷的蘆葦,祂不折斷;將殘的燈火,祂不吹滅;祂憑真實將公理傳開。」--以賽亞書四十二章三節
  

楊啟壽,他出自嘉義農校,卻轉而沈浸神學,奉獻原住民教育。

楊啟壽,他投身花蓮玉山神學院長達30載,他與師生拓荒開墾,

如今校園的花草樹木,隱約留下他當年辛苦植栽的身影。

楊啟壽,他擔任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期間,他參與起草及發表

「台灣主權獨立宣言」,為台灣民主人權歷史,寫下重要的一頁。

他信奉「壓傷蘆葦,祂不折斷」的疼惜理念,

他力行「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」的實踐哲學。


這就是楊啟壽牧師。



四、玉神生涯 

語文有挫折,盡力推母語


楊啟壽於玉神授課情景。相片來源/掃描自楊啟壽著《傷ついた葦と共に》(日文版,中譯《與受傷的蘆葦同在》)第58


在玉神教書時,楊啟壽面臨最大的挫折是,必須用他使不熟悉的「華語」、「華文」來教課。他甚至學著用有注音符號的聖經來自修,加強自己的華語能力。這段語言、文字使用上的痛苦經驗,若非生於同時代的人,無法體會箇中滋味。


當時學生來自十個不同的原住民族,各用不同的語言,因此華語是唯一可通用的外來語言。但為了保存寶貴的文化,玉神在教學及早上的禮拜使用華語,晚上則鼓勵學生多用自己的母語做禮拜。



在玉神教書時,楊啟壽深以為傲的是原住民學生的歌聲。楊啟壽喜歡音樂,而原住民學生的歌聲之美,有如天籟,聆聽他們的歌聲簡直是一大享受。楊啟壽組成詩班,介紹他們世界感人的詩歌,在節慶或各種場合演唱,同時也鼓勵他們唱自己民族的詩歌。原住民學生們美麗感人的歌聲,不僅帶給他們喜樂,也得到許多人好評。


赴英國深造,增國際視野

喜歡讀書的楊啟壽,直到1968年他申請到一筆教會獎學金,才有機會出國進修。這筆獎學金是來自黃彰輝牧師,原本是外國人捐款給中國學生出國深造用的,但當年中國政權在共產制度下,不僅反對宗教,甚至壓迫宗教,所以這筆獎學金就給台灣人及中國以外的華人出國深造神學之用。這筆獎學金原本可供楊啟壽留學兩年之用,但當時台灣為戒嚴時期,他的出國計劃遭到政府刁難很久,因此他比原訂時間晚了半年才得以成行。


1969年,他前往英國Selly Oak Colleges及伯明罕Birmingham大學研究。因為晚到,不能按照原計劃進修,楊啟壽只好多用點時間進修英文。Selly Oak Colleges幸好有專為訓練宣教師的英文課程,楊啟壽在此一年半的課程,無論在聽、說、讀及英文學習上都得到很大的幫助。留學英國一年半,楊啟壽深深感受到生活在民主社會裡,人活得才有尊嚴。



1970年,楊啟壽順道到丹麥去,拜訪安徒生紀念館時,他發現紀念館裡,日文版的安徒生作品譯書很多,中文版的譯書很少。嫻熟日文的楊啟壽赫然察覺到,日本文化重視翻譯,日本人很容易把世界上其他國家的知識接軌起來並傳播出去,而他善於使用日語與日文,這讓他在知識的取得上便利許多。相反地,中文就沒有這些與世界潮流同步的優勢。


與受苦的人,共同受苦難


楊啟壽與玉神學生合影,相片來源/楊啟壽提供。


1970年,高俊明接下基督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的職務,他離開玉神之後,楊啟壽仍留守在玉神,其間兩任代理院長,直到19766月他接下第五任院長之職。這十八年間,楊啟壽還是傳道師,沒有牧師的資格,他接受玉山神學院院長職務之後,才受封立為牧師。


玉山神學院從1946年創立以來,一路歷經滄桑,幾經波折,幾乎可用「飄搖不定」這句話來形容。最初,學校名為「台灣聖書學院」,1949年改為「台灣聖經學園」,1957年更名為「玉山聖經書院」,1959年又改為「玉山神學書院」。1977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將校名正式改為「玉山神學院」。從1946年到1977年的三十年間,學校更名五次。


1946學校開辦的起因是,加拿大長老教會孫雅各牧師受派為特使,前來慰問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浩劫的台灣教會。孫雅各牧師訪問花蓮原住民教會時,特別關心原住民的宣教事工,他囑託溫榮春牧師在花蓮開辦一所培育原住民傳道人才的學校。1946915溫榮春牧師在花蓮開辦「台灣聖書學校」。


當時上課地點,乃是借用花蓮縣秀林鄉富世村農業講習所。之後,學校陸續遷移校址多達八次。1955年加拿大長老教會因財務困難,學校面臨經費不足的窘境,一度近於停辦,以致有段時間,部分原住民學生必須到台南神學院去就讀。由於學校董事會決心繼續辦學,因此1957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開會議決,由北部大會接辦校務。即使學校恢復上課,但校務方面臨教職員及學生變動甚大,以及學校組織、制度、課程編排都沒有上軌道等等諸多難題與困境。


後來,由於原住民事工受到普世教會的注目與關懷,紐西蘭、澳大利亞、加拿大諸教會紛紛捐款,協助購買校地,加上美國金陵基金會董事會(即現今東南亞神學教育基金董事會)和美國、加拿大長老教會,及台灣全體教會為建築所需經費奉獻,玉山神學院才得以結束過去十多年的流浪日子,於1959327受難節清晨,全校師生及學校全部財產以三部卡車,搬到現今花蓮縣壽豐鄉鯉魚潭畔校址。


但這並不是苦難的結束,從那時候起,全校師生開始忍勞忍苦,忍飢忍餓,忍受精神上的孤單,從事拓荒和建設。


有關玉神草創時期,全校師生承擔苦難,共同開墾的過程,1978年玉山神學院舉行32週年慶,當時楊啟壽以「與受苦的人同受苦」為題發表紀念講詞,告訴玉神師生,當年的開疆闢土,慘澹經營的歷史。楊啟壽在講詞中說道:


「玉山神學院的歷史,可說是從苦難萌芽茁壯的一部歷史,不僅學校的歷史是這樣,就是本院所要事奉的山地教會及山地同胞的歷史也正是一部苦難史。……他們所經歷的許多痛苦,如貧窮、教育程度之落後、生活環境不良,並非一時造成的。因為這許許多多的難題,致使今天山地教會面臨更大的挑戰。福音若要紮根於山地社會,就不能忽視他們日日所經驗的痛苦、嘆息及近於絕望的心理……」


楊啟壽又強調:「只有甘願與受苦的人站在一起,與他們認同的時候,我們的事奉才能成為他們的祝福。」他更指出:「我們很少聽到有人願意到偏僻弱小的教會去牧會。很多人爭著要在富有的、有安定性與將來性的教會或機關工作。當然上帝若要我們到什麼地方做什麼工作(包括富有的大教會),我們也得順從。但我們決不可存著自私自利的動機。我們應時常保持靈敏的感性,愛的勇氣,日日鍛鍊自己的品格,所以一旦耶穌的呼召來臨時,我們也能勇敢地接受挑戰。」


楊啟壽上面這段話,也說明了為什麼,當年他離開故鄉,投身花蓮玉神教育,長達三十載的不尋常心路歷程。


未完待續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


  

2013年6月21日 星期五

追隨高俊明,赴玉神教書: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的楊啟壽牧師(3)文/邱斐顯


「壓傷的蘆葦,祂不折斷;將殘的燈火,祂不吹滅;祂憑真實將公理傳開。」--以賽亞書四十二章三節


楊啟壽,他出自嘉義農校,卻轉而沈浸神學,奉獻原住民教育。

楊啟壽,他投身花蓮玉山神學院長達30載,他與師生拓荒開墾,

如今校園的花草樹木,隱約留下他當年辛苦植栽的身影。

楊啟壽,他擔任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期間,他參與起草及發表

「台灣主權獨立宣言」,為台灣民主人權歷史,寫下重要的一頁。

他信奉「壓傷蘆葦,祂不折斷」的疼惜理念,

他力行「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」的實踐哲學。


這就是楊啟壽牧師。


三、原民教育



追隨高俊明,接觸原住民 



1959年蜜月期間,楊啟壽牧師與新婚妻子王滿合影相片來源掃描自楊啟壽著《傷ついた葦と共に》(日文版,中譯《與受傷的蘆葦同在》)第50


楊啟壽就讀南神時,高俊明是高他兩屆的學長。高俊明愛唱歌,楊啟壽愛彈琴,兩人常常在一起彈彈唱唱。巧的是,高俊明的小妹嫁給了蔡培火的兒子,而楊啟壽的大哥則是娶了蔡培火的女兒。


玉山神學院一度因財務困難而關閉了一陣子,有些原住民學生轉來南神就讀,但他們對台語不熟,無法使用台語上課,高俊明於是請楊啟壽用日語來教原住民學生。這是楊啟壽第一次接觸原住民。


楊啟壽南神畢業後,受派到屏東九如教會。那時,高俊明已志願去為原住民服務,受派為駐在屏東的巡迴牧師。有機會,楊啟壽就騎著腳踏車去拜訪高俊明。在九如牧會期間,楊啟壽曾經跟著高俊明到高雄縣三民鄉布農族地區去傳道。


當時,入山要管制,要事先申請。那一次,他們從屏東搭著巴士要到甲仙,不料中途遇到山崩,巴士司機告訴他們,車子無法再開進去,如果他們還要往前行,只好下車,自己用「走」的走進去。他們只好背著不輕的背包(內有原住民所需的藥品),走兩小時到甲仙。隔日,將重物託給教會派來的原住民信徒,然後,徒手步行。



「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遠,幾個小時後,開始覺得餓了,才發現沒有地方可買食物止飢。沒辦法,我們只好繼續走,走到兩腳發軟,走了十個小時,終於抵達部落。」回憶當年走訪三民鄉的鮮活經驗,八十一歲的楊啟壽娓娓道來,記憶猶新。他們一共停留一個禮拜,宣教並教原住民唱聖詩;原住民很純樸,有活力;在這個部落裡,只有小小的跳蚤給楊啟壽不少困擾,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原住民的教會。


玉神開墾期,師生同勞動 


 
相片來源/掃描自楊啟壽著《傷ついた葦と共に》(日文版,中譯《與受傷的蘆葦同在》)第60


因為這些彼此共同的經驗,後來當高俊明到玉山神學院(簡稱玉神)擔任院長時,就邀楊啟壽到玉神來教書。玉神是為訓練原住民傳道師而設的學校,位在花蓮偏僻的鄉下,從嘉義去玉神,要坐兩天的車才會到。有些親友反對楊啟壽到後山去擔任一所窮學校的老師,這個工作更加印證了他父親說的「呷不飽,餓不死」。


一般神學院畢業的學生,只有傳道師的資格。傳道師受派牧會兩年,牧會地點由教會派任,不能由自己指定。傳道師牧會兩年之後,考試並提交工作論文,以便升任牧師。一旦升任為牧師之後,就可以自由選擇到哪裡牧會。通常許多牧師會選擇大城市或大都會區的某教會去牧會。但是,對楊啟壽而言,他不想當牧師,他只想受派到玉神教書服務,可以讓他實踐他的夢想,於是決定接下這份工作。





玉神學生唱聖詩,相片來源/楊啟壽提供


1959年,楊啟壽結婚後十日,就自行前往花蓮玉神去教書。當時,玉神只有三位老師,一位是花蓮在地的張雲錦牧師,一位是高俊明牧師,另一位就是楊啟壽。


高俊明和楊啟壽向張雲錦牧師租房子住,兩人每天一早從花蓮出門,搭著巴士一路到壽豐鄉鯉魚潭的玉神所在地去。「學校只有臨時搭建的小教室,冬天冷風會從壁縫吹進來。」


「那個時候,一個學校該有的設備,玉神通通沒有,因此,從周二到周五,每天下午三小時,全體師生不論風雨,都必須去勞動開墾。」同時,因為學校為了自立而向政府承租廿甲造林地。從學校到這個造林地,要走兩個小時的路程。學生除了每週十二小時的粗重勞動外,還有一學期一、二次的勞動服務週,這是一天工作八小時連續三天的粗重勞動。學校常利用勞動週到造林地種樹、砍草。有一年,學校賣了造林地的樹木,以得到的一百萬元,建造了一棟至今仍在使用的三樓女生宿舍。這樣吃重的工作,連原住民學生也吃不消,有些學生會因此編造理由逃避。


楊啟壽的夫人--王滿老師,後來也跟著楊啟壽到玉神來。王滿老師畢業自純德女中音樂專修科,於是擔任玉神的音樂教師。



談到玉神開墾階段,楊啟壽自我解嘲說:「我常常跟高俊明牧師半開玩笑地說,我會來玉神,都是他陷害的。」說來也好笑,楊啟壽覺得,他要走的路似乎都是上帝安排好好的。他先前讀的嘉義農校,所學的一些農地開墾的知識,到玉神來任教時,全都派上用場了。


教育原住民,師生共開墾




 玉神學生山中禮拜,相片來源/楊啟壽提供


1959年起到1970年,楊啟壽一直與高俊明並肩在玉神教育原住民學生。他們不只負責課業教授,也教導學生自立、集體做工,他們與學生一同做事、一起工作,讓學生們對學校有認同感。這也開啟了日後玉神每學期兩次,每次三天,全校師生必須參與學校勞動的制度。


那時候,學校還沒有規模,他們向政府承租土地、開墾學校,當時學校裡沒有水,學生們要從山上接水管到學校來。全體師生用一個星期的時間,才完成這個工程。


談起教育原住民的經驗,楊啟壽表示,「那時候談不上什麼成就感,自己覺得有挫折感。」那些挫折感包括:原住民學生程度不好,語言、文化、教育程度都不同,而彼此間最大的障礙是認同問題。他曾經試著去了解學生的處境,但學生會自我設限,不肯敞開心靈,說出他內心的話。楊啟壽開始體會到,教師的責任在於了解學生真正的需要;他也學到,教育的秘訣,就是尊重學生。


楊啟壽提到,一九七○年代,曾有日本的大學教授深入礦區研究礦工的問題,但當時也有礦工明白指出這樣的研究和實際狀況的差異很大。因為這位大學教授深入礦區與礦工生活一段時間後,回到自己的地方,享有安定的生活及穩定的工作,比起礦工依然處在危險不安的環境、生活上的壓力,是不能相提並論的,這位教授很難體會礦工的痛苦,也因此很難認同他們。這個情形,與原住民教育的處境很像。如果獻身原住民教育者,不能與原住民學生同甘共苦,一樣走不進學生的內心。



未完待續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

2013年6月6日 星期四

小兵大聲答,敵人蔣總統: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的楊啟壽牧師(2)文/邱斐顯


「壓傷的蘆葦,祂不折斷;將殘的燈火,祂不吹滅;祂憑真實將公理傳開。」--以賽亞書四十二章三節

楊啟壽,他出自嘉義農校,卻轉而沈浸神學,奉獻原住民教育。

楊啟壽,他投身花蓮玉山神學院長達30載,他與師生拓荒開墾,

如今校園的花草樹木,隱約留下他當年辛苦植栽的身影。

楊啟壽,他擔任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期間,他參與起草及發表

「台灣主權獨立宣言」,為台灣民主人權歷史,寫下重要的一頁。

他信奉「壓傷蘆葦,祂不折斷」的疼惜理念,

他力行「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」的實踐哲學。

這就是楊啟壽牧師。



二、投身神學 



嘉農畢業生,決心考南神

嘉農畢業後,楊啟壽的大哥建議他讀大學。他喜歡音樂、文學,但當時沒有環境走這方面專業的路;他曾經到台灣大學報名投考,但因他讀的是農校,學校只准他報考森林系,所以他就沒有參加入學考試。此時,他從小嫻熟的日文,已不適用於整個台灣社會;他想讀的外文,沒有機會入門;他不熟悉的中文,又是離離落落的程度。他有心想多讀書,卻不知道他的路該怎麼走。最後,他選擇投考台南神學院(簡稱南神)。


台南神學院,相片來源:


台南神學院入學有三個基本條件,第一必須受洗,第二教會推薦,第三考試入學。當時,楊啟壽一心想服務比自己弱勢的人,並決定投考南神時,他的父親並不贊成,他認為牧師是一個「呷不飽,餓不死」的職業,而且他們的親戚都不是基督徒,他覺得楊啟壽的選擇很奇怪,不過,他後來仍然為楊啟壽提供就學的學費與生活費。


在南神求學時,楊啟壽對黃彰輝院長的教學,印象深刻。黃彰輝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科,接著又到英國劍橋的西敏斯德學院(Westminster College)深造。黃彰輝院長不僅談哲學、人生與信仰,也談佛教哲理,當時他以四句話:「諸行無常,一切皆苦,諸法無我,涅槃靜寂。」說明佛教的真諦。他的教學與思想對楊啟壽的啟蒙很大,佛教思想中的「虛空」,與聖經傳道書中的「虛空」,頗有相通之處。


人要如何超越「虛空」才是關鍵。楊啟壽後來在Thomas A’ Kempis 的《效法基督》The Imitation of Christ一書,特別是那句「Vanity of vanities, all is vanity, except to love God and serve Him only」發現他人生的方向。




Thomas A’ Kempis,圖片來源:




《效法基督》The Imitation of Christ一書,圖片來源:
http://dailyoffice.files.wordpress.com/2010/07/thomasakempis-imitationofchrist-300.jpg


小兵大聲答,敵人蔣總統


與楊啟壽同時期成長的台灣小孩,都經歷過一段語言文字的錯亂。他們出生在日治時期,小時成長環境,不是說台語就是說日語;上小學時,讀的是日文書,寫的是日文字。楊啟壽到了初中二年級才接觸中文,他深知自己的日文程度比中文好。在南神求學時,外老師都以台語教書,同學之間也用台語溝通,但是他深深感受到要用語言文字表達時的困難,這種挫折感很大。


除了黃彰輝院長的課之外,安慕理牧師教的新約研究也十分吸引楊啟壽。他對自己有興趣的科目非常投入,但對沒興趣的課,他也深感上課無聊。無聊時,他開始以日文記下老師用台語教學的內容。這樣磨練下來,他的日文既能保持不會退步,又能強迫自己在沒興趣的課專心聽講。


由於國民政府的教育體制,不承認神學院的學歷,楊啟壽就讀南神四年級時,有半年先去當兵。神學院畢業後,楊啟壽被派在教會工作兩年後,再服一年半的兵役。當時有些新兵幾乎不識字,楊啟壽擔任教育班長,他必須教他們識字,再教他們政治課。課本內有新兵必背的政治問答,如「問:我們的領袖是誰?答:蔣總統,問:我們的敵人是誰?答:毛匪澤東。」等等,新兵只聽懂「是誰?」問個音,但不了解整句的意思。在軍中,教官常常要求阿兵哥做政治問答的演練,官問兵要答,而且必須大聲答。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,有個教官在期末考試時問阿兵哥政治問答,教官問:「我們的敵人是誰?」沒想到阿兵哥竟然大聲答:「蔣總統!」


服役期間,軍方規定日文書不准帶入兵營,但英文聖經則可以。當時楊啟壽的頂頭長官,一位外省排副士官,很不喜歡看到楊啟壽在兵營讀書,他總是認為楊啟壽刻意炫耀。因此,每次一到假期,他就故意跑掉,讓楊啟壽找不到他,以便延遲楊啟壽的放假時間;每回收假報到,他也故意讓楊啟壽找不到他,導致楊啟壽延遲收假,因而被罰。


未完待續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
http://www.books.com.tw/exep/prod/booksfile.php?item=0010486824


收留台獨少年的外省老兵——吳心白大哥(上)

文/邱斐顯 




吳心白/圖片來源:〈邱傑 筆記心情〉部落格,攝影/邱傑。


2012930,中秋節,下午,我外出訪友。晚上回家後,我問女兒,「今天下午,妳和爸爸在家過得如何?」女兒回答我,「爸爸忙著電話問候朋友。不過,吳心白阿公打電話來找爸爸,他問,向妳邀稿的文稿寫了沒?他要趕著出書啦。」


哎呀!


吳心白大哥邀我寫稿的事,我已拖了很久的時日,我一度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,沒想到,他既認真又堅持。 


兩年前,201011月,我出版了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。我的先生江蓋世,不但精神上全力支持,實際上還投入心力幫我編輯文稿。我的書印好之後,蓋世告訴我:「斐顯,我們要送一些書給幫助過我們的朋友。其中一個是吳心白大哥。」


我了解蓋世的用心,別人對他好,他一定記得這份情,有機會一定要回報。我們把書寄給吳大哥。 


吳大哥看完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後,來電表示,他很感動。他剛好要回安徽一趟,他要把這本書帶去,他想讓他的編輯朋友也看看這本書。 


吳大哥自安徽返台後,迫不及待跟我們分享,他的編輯朋友對這本書的心得。吳大哥那時就對我說:「我要跟妳邀稿,請妳幫我寫一篇文章。」


你或許會很納悶,為什麼蓋世和我稱他為「吳大哥」,而我們的女兒卻稱他「吳阿公」?


坦白說,因為吳大哥和江蓋世是「忘年之交」。而我是江蓋世的太太,因為蓋世的關係,才得以認識吳大哥的。


我們口中的吳大哥,吳心白,1927年生,安徽省黟縣人。吳大哥生於動盪時代,一路風雨飄搖,從中國到台灣來。他早年當過牧童、公教人員;之後也做過軍人,官拜少校官階,退伍後轉任記者。他曾在黨外前輩李萬居的公論報任職過,後來任職於聯合報。1964年起,他從聯合報採訪組,請調到桃園擔任特派員,而後退休,在桃園養老。


吳大哥從聯合報退休後,依然筆耕不斷,陸陸續續已經出版了《痕跡》、《二白集》、《三友集》、《獨白》、《哥倆》、《三人行》、《就是為了愛》、《前進,夜靜思錄》、《吳心白的秘密檔案》等九冊書籍。 




吳心白的作品集,攝影/邱斐顯。



吳心白大哥身為外省人,在新聞線上工作數十年,卻又秉持理想,堅持「民主」理念;既能在黨外時代李萬居所辦的《公論報》工作,又能在《聯合報》長期工作;既與國民黨政要頗為熟稔,也與部分民進黨人士情義相挺。像吳大哥這樣的人,放眼當時台灣新聞界,真是少之又少。


四年前,20081月,民進黨總統與立委選舉結果,敗得一塌糊塗,執政8年的民進黨,濁水溪以北的立委席次,竟然掛零。蓋世一向關心政治,他好奇地前去桃園,拜訪他所熟識的吳心白大哥,想了解敗選因素。沒想到,吳大哥反而拿出一堆舊信件,讓蓋世大為吃驚。那幾封信,是二十多年前(1987年),蓋世從事反對運動時,先後寫給吳大哥的信。吳大哥居然為蓋世保留這些信,他知道蓋世喜歡寫作,希望這些信件,能做為蓋世以後寫回憶錄之用。


後來,他們聊著聊著,看多了桃園政治生態的吳大哥,竟然鼓勵蓋世「參選」桃園縣長。有了他的鼓勵,蓋世開始走訪桃園。他們都有共同的理想,希望桃園有更好的發展;因為桃園是蓋世的故鄉,也是吳大哥的第二個故鄉。


然而,曾經執政過的民進黨,早已不是那個「戒嚴前後,為理念,勇於衝撞國民黨禁忌與枷鎖」的民進黨,蓋世的努力,得不到民進黨的提名。那幾年,是蓋世政治上的低潮期,他有抱負,卻無法施展。而吳大哥在這一兩年內,給蓋世的關心與鼓勵更甚於已往。


20091021,蓋世帶我拜訪吳心白大哥。我初次看到吳大哥,覺得他和藹可親,沒有資深記者的架勢。蓋世曾經告訴他,我也是文字工作者,我們有共同嗜好——寫作,初次見面的距離,一下子就縮短了許多。


82歲的吳大哥,快人快語,說起話來神采奕奕,他對蓋世「堅持愛與非暴力」的理念極為欣賞,言談之間,他不住地向我誇說蓋世的理想性格。吳大哥和我們談起過去他從事新聞工作的點點滴滴,不但如數家珍,而且速度之快,猶如錄影帶「快轉倒帶」一般。


(未完待續)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。


本文其他相關文章,敬請參閱「江蓋世部落格」。






2013年6月2日 星期日

取名有曲折,爸爸叫三叔: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的楊啟壽牧師(1)文/邱斐顯


「壓傷的蘆葦,祂不折斷;將殘的燈火,祂不吹滅;祂憑真實將公理傳開。」--以賽亞書四十二章三節 


楊啟壽,他出自嘉義農校,卻轉而沈浸神學,奉獻原住民教育。

楊啟壽,他投身花蓮玉山神學院長達30載,他與師生拓荒開墾,

如今校園的花草樹木,隱約留下他當年辛苦植栽的身影。

楊啟壽,他擔任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期間 ,他參與起草及發表

「台灣主權獨立宣言」,為台灣民主人權歷史,寫下重要的一頁。

他信奉「壓傷蘆葦,祂不折斷」的疼惜理念,

他力行「壓傷蘆葦,與其同在」的實踐哲學。


這就是楊啟壽牧師。


楊啟壽牧師。圖片提供/楊啟壽。



一、成長求學

取名有曲折,爸爸叫三叔


楊啟壽,1931年出生於嘉義,小時家境並不寬裕。父親識字,生性內向、寡言,他的精力都放在如何賺錢養家。母親沒有接受過教育,但是對子女管教很嚴格。一般人的家庭經驗是「嚴父慈母」,但是對楊啟壽而言剛好相反,他小時候調皮,都是母親「嚴加管教」。


楊啟壽有一位年紀比他大很多的大哥楊陵祥。大哥楊陵祥的母親,很早就過世了。楊啟壽的母親是父親的繼室。楊啟壽曾經對自己的名字很不滿意,覺得父母親怎麼會為他取一個很俗氣的「壽」字?後來他才知道,原來他的前面已有不少兄長夭折去世。


楊啟壽幼年時,母親和家人都教導他,對自己的父親要叫「三叔」,這一件事讓他非常困惑。「我一直想攏嘸?明明是自己的爸爸,為什麼要我叫他『三叔』?」家人也從不解釋原因。直到自己慢慢長大,楊啟壽才揣測出一些因素。他的名字中的「啟」字,與四叔的兒子們相同,都是「啟」字輩。或許因為大哥楊陵祥以下的幾個男孩都夭折,家裡的人覺得像是受魔鬼咒詛一般,因此決定把他的名字以「啟」字輩來命名,因此要楊啟壽稱父親為「三叔」,而不直接叫「爸爸」。這個現象,一直持續到楊啟壽就讀台南神學院以後,他覺得這個傳統很不可思議,開始對他父親改口叫「爸爸」,而不再叫他「三叔」。


二次大戰期間,全家疏散到鄉下,楊啟壽常常會去撿柴,或到小溪裡抓魚。因為鄉下沒有電燈、自來水,生活步調很單純。小學畢業時,日本老師建議他去投考嘉義農林學校。當時,家族裡的堂哥與楊啟壽的大哥楊陵祥都讀長榮中學,他們甚至後來都赴日學醫,因此,當楊啟壽的父親得知老師的建議時,父親的一句話「去考那種『擔屎』的學校有什麼用?」深深刺傷他的心靈,給他很大的挫折感。



思想有問題,差點遭退學



1947228,爆發228事件,群眾聚集在台灣省專賣局台北分局門口。相片來源:



1945年,楊啟壽就讀嘉義農林學校一年級時,二戰結束,日本戰敗,撤離台灣。


不久,國民政府的軍隊來台,整個台灣社會不見融合的氣氛,軍民敵對情形頗為嚴重,當時的局勢反而比日治時期更為動盪不安。二二八事件發生以後,有學生對外省老師不滿,他們採取一些報復舉動,有些外省人被抓到嘉義中山堂去軟禁。二二八事件發生後,194732,嘉義的派出所遭到攻擊,有些原住民也下山來參加攻擊在水上機場的守軍。


二二八事件較為平息之後,楊啟壽回到學校上課。但是他漸漸不喜歡學校。那時候,學校規定,學生都須參加升降旗,下午雖沒有課,仍必須等到四、五點的降旗典禮結束後才可離校。他覺得這種規定很無理,常常不去參加降旗典禮,而到公園等安靜的地方看自己愛看的書。為此,他被學校記了不少小過、大過。楊啟壽認為:「如果升降旗典禮這麼重要,為什麼只要求學生一定要出席,而沒有要求老師?」老師反駁他說:「學校裡,師生本來就不對等。老師可以抽煙,學生可以抽煙嗎?」這樣的理由實在難以說服楊啟壽。


除此之外,楊啟壽也因讀了雷震所辦的《自由中國》雜誌,接觸到自由、民主的思想,青年節寫壁報時,他寫了一些批判性的文章,結果老師把父親叫到學校,說:「你的孩子思想有問題,要多加注意。」


因為這些種種問題,楊啟壽被校方記了小過、大過,他的外省導師告訴他,「你的學科成績還可以,但操行成績被扣了31點。你若還有心讀書,我可以幫助你。」這位外省導師本來說好要給他總成績91點(即操行成績可達60點),後來成績出來後,他發現,導師只給他總成績90點(即操行成績只有59點)。最後,他被「留校察看」,若再有過,就必須退學。 



大哥的引領,喜歡上教會


楊啟壽牧師(左) 黃武東牧師(中間)高俊明牧師(右),相片來源_掃描自楊啟壽著《傷ついた葦と共に》(日文版,中譯《與受傷的蘆葦同在》)第83


楊啟壽有個弟弟,生來就有癲癇,他十歲那年,有一天穿過平交道時被火車撞死。


弟弟的死亡,對楊啟壽的衝擊很大,平時少言寡語的父親與他兩人,帶著物品到弟弟的墓前去祭拜;他看到父親流露出一種「孤寂」的眼神,一種難以言喻的淒涼表情呈現在父親臉上,楊啟壽開始思考「死亡」的問題。


楊啟壽的父母親都不是基督徒,家人的信仰就是台灣一般民間信仰。家中第一位基督徒是楊啟壽的大哥楊陵祥。楊陵祥就讀長榮中學時,開始接觸基督教思想。楊啟壽在大哥的引領下,讀初中時開始到嘉義東門教會參加聚會。他在教會接受薰陶:他喜歡的文學、音樂,在教會裡都可以得到滿足。


楊啟壽初、高中時期的階段,教會給他的心靈成長,遠遠超過國民政府在二次戰後接手的嘉義農林學校。戰前到日本留學的大哥,戰後回到台灣,他從日本帶回很多書籍,這些書滿足了喜歡讀書的楊啟壽。這個階段,楊啟壽常常思考人生、死亡的問題,他常常思考:「人是為什麼而活?為什麼而打拼?」


在教會,他喜歡彈風琴和鋼琴;他參加聖歌隊;他當主日學老師;他喜歡教會的團契活動,如教堂的音樂、聖誕節的話劇、乒乓球等等;他尤其喜歡每週日聽牧會的黃武東牧師講道。楊啟壽在思想上受到黃武東牧師啟蒙很大,他覺得黃武東牧師很有智慧。那個年代,牧師講道需要在黑板上寫講題,他非常欣賞黑板上的字,覺得黃武東牧師的漢字寫得很美,講題很新鮮。他讀高三的時候,由黃武東牧師為他洗禮,使他正式成為基督徒。


在教會,楊啟壽閱讀一些宗教書籍,他從德國神學家史懷哲、日本賀川豐彥牧師等人的身上,學到為弱勢者服務的精神。他們都擁有很高的學歷,也有機會賺錢,但是一個到非洲去為黑人服務,一個到神戶貧民窟去為窮人服務。這種精神讓楊啟壽非常感動,這種精神也形塑楊啟壽「與受苦的人同受苦」的信仰。 



未完待續



邱斐顯,《想為台灣做一件事》作者